書名:神明、傻子和狗

原文書名:


9786264121057神明、傻子和狗
  • 產品代碼:

    9786264121057
  • 系列名稱:

    釀小說
  • 系列編號:

    142
  • 定價:

    380元
  • 作者:

    倉土
  • 頁數:

    290頁
  • 開數:

    14.8x21x1.49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20250711
  • 出版日:

    20250711
  • 出版社:

    釀出版-秀威資訊
  • CIP:

    857.7
  • 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文學類
  •  

    ※缺書中
商品簡介


陳家旺從小傻里傻氣,大家都叫他傻子。

每個村莊都會有一個傻子。老輩人說,那不是傻子,是村莊的守護人,是神仙特地託生來保佑村莊的,為了免得凡人窺破,封了一竅,所以成了傻子。陳家旺,就是他們陳家屯裡的那個傻子。

民國二十六年,傻子在拱極城郊給一個迷路的日本兵指了路;隔天他爹帶著他上北平城裡給國民政府的外交專員算卦,聽聞政府的人說,鬼子們宣稱昨天丟了一個兵,要跟政府討說法——自此開始天翻地覆、風雲變色。

他們家是滿清遺族,老爹盼著宣統帝復辟;他大哥跟著同學上街遊行抗日,加入了共產黨;他二哥逃學進了國民黨的學生兵團,根本不著家。戰爭爆發,為了幫二哥傳遞軍情,傻子帶著條傻狗,陰錯陽差參了軍。

傻子想啊,是不是找到那名鬼子,就可以不用打仗了?

所以他隨著國民軍上了前線,一路上見識過戰場、洪水與饑荒,也體會了生離、死別和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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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覺著,自己這一生,並非自己的一生。
虛空中彷彿真有個神明,借他的身軀在人間行走,
甭管頭頂上的天怎麼變換、百姓的日子如何淒涼,
神明只是用他的眼睛,漠然地看著這人間的慘烈悲愴。

作者簡介


倉土
八○後,山東人,現居青島,青島市文聯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幼好俠,喜文,大學時卻學理,再之後棄理從文。平時寫網路小說、寫傳統小說,也寫劇本。出版有多部暢銷書,尤擅長諷刺幽默的喜劇小說。

商品特色/最佳賣點


以一個傻子的角度,寫從盧溝橋到文革,一整代的跌宕,宛如中國近代史版的《阿甘正傳》!

書籍目錄


楔子
第一章 傻子進城
第二章 傻子收留唐唐
第三章 傻子的大哥
第四章 夜半炮聲
第五章 傻子當了新郎官
第六章 陰差陽錯救了二哥
第七章 陰差陽錯上火車
第八章 選擇南下
第九章 傻子從軍
第十章 上戰場
第十一章 戰場生死情
第十二章 堅守陣地
第十三章 最後一天
第十四章 繼續堅守
第十五章 潰散
第十六章 久別重逢
第十七章 渡江
第十八章 無路可退
第十九章 人間地獄
第二十章 故人重逢
第二十一章 唐唐的單相思
第二十二章 無處可去
第二十三章 北歸
第二十四章 洪水滔天
第二十五章 洪水退去
第二十六章 逃荒
第二十七章 生命垂危
第二十八章 回家
第二十九章 皮子漢奸
第三十章 再見故人
第三十一章 一個人的全世界
第三十二章 勝利
第三十三章 以德報怨
第三十四章 再見唐瑩
第三十五章 理想主義者
第三十六章 風起雲湧
第三十七章 輓歌

文章試閱


〈楔子〉

  傻子臨終前,擰巴了一輩子的身體終於鬆弛下來,躺在自個兒挖好的墓坑裡,對著虛空呼呼喘著大氣,虛空懸著一團棉絮般的雲。
  墓坑旁一棵老槐樹,一枝槐花正探到頭頂,花瓣嫩白,一簇一簇,隨風微蕩,將陽光蕩得斑駁稀碎。
  在這稀碎的光影裡,除了他這個墓坑,還有幾處新舊不一的墳塋,依次數去,總共四座,三座挨在一起,一座孤零零遠離。每座墳前都有墓碑,但除了他爹娘的,其餘都是空白的,旁人不知道裡面所埋之人的生平來歷。
  傻子卻知道得門清──人是他埋的,碑也是他立的。緊挨爹娘的,一座是他大哥,一座是他二哥,孤零零的那座,裡面埋著一個女人,可以說是他妻子,也可以說不是。
  都是前塵往事了,回想起來,如同作了一場夢。如今他在這世上已經了無牽掛了。若說還有,那就是槐樹下趴著的那條奄奄一息的老狗,牠叫唐唐,是他的好兄弟。
  這個兄弟,是桃園結義的兄弟,是生死與共的兄弟,而他和牠,的的確確在一起喝過結義酒。
  這會牠正趴在樹根下朝他嗚咽流淚,眼神中滿是哀傷和不捨。牠已經垂垂老矣,二十多歲,對狗來說,已經很老了。傻子在自己墳旁已經替牠挖好安息之地了。
  傻子眼皮沉重,喉嚨發麻,已經發不出聲音,只好微微抬起手指朝牠顫動一下,算是最後的告別。
  他清晰地感覺到身體裡殘存的生機加快流逝,身體也慢慢僵硬,唐唐的嗚咽聲也漸漸遠去。
  他稀里糊塗半輩子,不甘心就這麼離去,努力睜開眼睛,想看看他另一個夥伴,或者說對頭,到底存不存在。虛空中天藍雲淡,空空如也,在他要澈底失望時,懸在頭頂的那塊雲朵,突然幻化成一個毛茸茸的臉,細長的嘴角深深下撇,似乎是在嘲笑。
  嘲笑也罷,無所謂了,見到就好,說明他的抗爭是有意義的,他滿意地閉上眼睛。
  往事一幕幕浮現腦海,最後湧上深深的嘆息:自己這一生,並非自己的一生,虛空中彷彿有個神明,借他的身軀在人間行走。
  但他明明記得,很小的時候,身上並沒有神明,從哪一天開始的?他也記不清了,但他記得自己發現祂存在的時候,是民國二十六年,也是這麼一個槐花盛開的春天。
  那一年,他多大?十二歲?
  不對,虛歲應該是十三歲,對,十三歲,在他第一次夢遺的那一年。
  他印象裡,十三歲之前,他們村莊一直風調雨順,既沒旱災,也沒蝗災,沒什麼大的變故,連老人去世都很少。大家都把這歸功於他的功勞。
  每個村莊都會有一個傻子,老輩人說,那不是傻子,是村莊的守護人,是神仙特地託生來保佑村莊的,為了免得凡人窺破,封了一竅,所以成了傻子。
  傻子出生時電閃雷鳴,永定河的水都漫過了堤壩,更佐證了這一說法。他排行老三,一般都是頭胎難產,他都是三胎了,還折騰了他娘三天三夜,差點一屍兩命,最後求了仙家,竟然順利出生。
  他從小傻里傻氣,大家都叫他傻子。
  作為村莊守護人,他其實不用做什麼,不過就是每年春天開耕時被請去抓個鬮定下播種的日子,每當大旱時被抬到龍王廟上香求雨,跟別村莊的傻子沒有分別。
  但他慢慢展現出了自己的與眾不同:有一年秋收,太陽炙烤大地,剛碾掉皮的麥粒在打穀場上晒著,眾人在樹蔭下乘涼,他走過去,沒頭沒腦說「要來雨了」。沒人在意一個傻子的話,但一炷香時間,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搶收慢了的人,一年收成就打了水漂。
  還有一次,元宵節,眾人在屯子戲台下聽戲,他走過去,沒頭沒腦一句「要起火了」,當天晚上,屯子裡真就起火了。
  於是,在屯子裡人眼裡,是神明託在他身上,給人指點迷津。很多人遇到事就請他指點,有時牛走丟了,有時老婆跟人跑了,他都能一一指明方向。換來的,幾枚雞蛋,一瓶醋,或者一隻野兔。
  後來,他名氣傳開了,宛平城裡的大人物也請他看,甚至北平城裡都有人請,直到民國二十六年。
  那一年,永定河沿岸的屯子裡的小娃們到處傳唱一首歌:

   打雷了
   下雨了
   河水氾濫了
   金鑾殿上換人了
   太陽掛在城頭不落了
   婆娘打死了漢子
   兒子打死了老子
   人吃人了……
   狗也吃人了
   你死了
   我活了
   狐狸滿街跑了……

  那一年,屯子裡人心裡都沉甸甸的,因為這首歌,是傻子最先開始唱的。






〈第一章 傻子進城〉

  民國二十六年彷彿上了發條,什麼都緊趕著,冬月還沒走,永定河裡的冰已經擔不住人了。剛過了元宵,開始打雷,還是炸雷,在屋簷上、院子裡,一聲聲炸開。
  傻子老爹擰著眉頭,說不是好兆頭,冬月打雷,墳成堆!
  打完雷,麥子剛返青,布穀鳥也叫了,竟然又下了一場大雪,凍死了不少麥苗。傻子娘說,怕是荒年。傻子娘說完,憂慮地看向傻子,問道:「三兒,你說是吧?」
  傻子搖搖頭,反問道:「我怎麼知道?」
  傻子只是偶爾聰明,大部分時間,他還是個傻子。
  那段時間,他不願意出門,一出門就有人皺著眉頭問:「傻子,今年是荒年還是豐年?」
  傻子搖頭不說話。他爹很高興,說他聰明了,還說神明尊貴,怎能空口求神?至少得恭恭敬敬送一籃雞蛋來。
  自從他名聲在外後,他爹就定了請神的價碼,還規定了一套繁瑣的流程,必須沐浴焚香,然後唸叨一番聽不懂的咒語後,才讓他開口。
  傻子自己對神明這事保持懷疑,他從沒見過神明,別人所求時,很多話他只是隨口說的,奇怪的是,最後竟然一一應驗了。他開始以為是巧合,後來次次應驗,他自己都有些懷疑,自己身上是否真附著一個可以預知一切的神明。
  雖然冬月裡天氣反常,但這年夏天的麥收卻出奇地好,麥粒顆顆飽滿渾圓,麥穗深深彎向大地,麥稈承受不住成片地倒伏,每畝地多出了一、兩擔麥子,家家糧甕裡都盛滿了。
  老爹臉上掛著笑容,卻用遺憾的語氣說:「傻子,天象不準,今年你要清閒了。」
  「為啥?」傻子不知道豐收和自己清閒之間有啥聯繫。
  「荒年時心裡沒著沒落,有今朝沒明日,人們自然求著神明指點。太平年節,誰會去求神?」
  秋收後,屯子裡請了戲班子,在戲台子上唱起了大戲。傻子不願意去人多的地方,就騎著馬到處遛達。他家本沒有馬,後來為了去京城給大人物看事方便,特意買了兩匹。
  傻子最喜歡的地方是離屯子不遠的拱極城,城牆高大巍峨,上面有城樓,側面有甕城,遠看就像一座戒備森嚴的城堡,東面是座古老的石橋。傻子聽老爹說,他爺爺的爺爺那會,這城就在那裡,這橋也在那裡。
  前兩年,石橋對面來了一群東洋人,時常在那裡跑來跑去操練,他們跑起來有些滑稽。傻子喜歡看他們跑操的樣子,覺得挺滑稽。屯子裡都喊東洋人叫鬼子,傻子也跟著喊鬼子,據說他們鬼精鬼精的。
  這一天,他們又在那裡操練,吹哨子,一窩蜂往前衝,然後兩幫人廝殺,都是假把式。傻子下了馬,蹲在石墩子上,看得津津有味。他一看就是一下午,等天色暗了,收隊了,他才戀戀不捨回去。
  他騎著馬,頂著月色走在鄉間小路上。附近雖然時常有土匪出沒,但傻子他老爹從來不擔心他安危,用老爹的話說,沒人會為難一個傻子,就連山裡的野狼也不會吃傻子。
  傻子對後一個說法表示十分懷疑,他擔心野狼看不出他是個傻子,所以,他有些提心吊膽。
  路過一草灘子時,荊棘叢裡一陣晃動,他嚇了一跳,以為是野狼,戰戰兢兢唸叨:我是傻子,我是傻子。
  荊棘晃動了一陣,又消停了,傻子大著膽子,撿起一塊土坷垃扔過去。只聽一聲哎喲,荊棘叢裡竟然鑽出了一個人,傻子嚇了一跳,對方也嚇了一跳,一手拎著褲子,一手去拿槍。
  傻子忙說道:「我是個傻子,我是個傻子!」
  對方腦門頂著土坷垃,剛剛驚嚇之下腳又踩在了自己的大糞上,很是惱火,拿著槍過來,指著他嘰哩呱啦罵著八嘎之類,左臉上一道疤隨著臉頰不停浮沉。
  傻子不說話,努力表現得更像一個傻子。對方盯著他面目看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麼,消氣了,放下槍,比比劃劃問著什麼。
  傻子也就明白了,對方迷路了。這裡蘆葦叢多,不易分辨路徑,就給他指了指石橋對面方向。鬼子果然鬼精鬼精,並不甚信,特意踩著他的馬鐙抻直脖子瞧了瞧,這才下來拍拍他的肩膀,豎個大拇指,然後離去。
  傻子也就回家了。
  回屯子時,已是深夜,戲台子上正在唱《貴妃醉酒》,正唱到末尾「人生在世如春夢,且自開懷飲幾盅」,聲音哀婉淒惻,台下的人高聲叫好,這時遠處拱極城方向隱隱約約傳來了炮聲。
  屯子裡人都見慣了大風浪,都不在意,有人打趣說,是不是和鬼子擦槍走火了。
  這天晚上,從不作夢的傻子作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到了永定河,圓月當空,倒映在水中,照得河面波光粼粼,面前有個不著一縷的女子背對著他,秀髮披肩,皮膚白皙,與月光和睡眠互相映襯,晃得他眼睛睜不開……
  他從未有過這感覺,心怦怦跳,邁著酥軟的雙腿顫巍巍上前,剛踏進河水,身體就止不住地顫抖。
  他意猶未盡醒來了,老爹正在外面砰砰敲門,說抓緊起床,有人上門問事了。
  傻子不知道是何人,但一定是緊急的事,屯子裡的人,看事一般是晚上悄悄來,沒人會大清早把人從被窩裡拽出來。傻子也就起床,先慢悠悠擦乾淨身體,然後慢悠悠穿好衣服。此時他代表的不是他這個傻子,而是神明,而神明是有資格傲慢的。
  傻子出了門,到了廂房,發現是兩個穿中山裝的政府官員。有一個人他認識,曾經去他府上看過事,姓唐,是國府的外交專員,專門負責跟洋人打交道,而這樣的人,有個專有外號:二鬼子。
  看到傻子進來,兩人忙站起身,傻子知道,政府官員只有迎接上級時才會起身,此時他們起身,是迎接他身上的神明。他有些發慌,若是身上果真沒有神明,那當真是犯了大罪。也就對他們的招呼視而不見,坐到自己的蒲團上。他越是這樣,兩人態度越恭謹了。
  傻子老爹已經插上三炷香,然後讓傻子坐下,閉目凝神,然後唸叨道:「天有靈,地有靈,胡黃蟒長快顯靈,施妙手,救眾生,攢了功德修正果……」
  傻子老爹唸叨完,然後對兩人說道:「二位請問吧!」
  唐專員說道:「事態緊急,昨日日軍說走丟了一個士兵,非說是被我軍抓起來了,要進城搜捕,被拒絕,竟然開炮了。我們來是想問一下,他們是藉故生事,還是果有士兵丟失?」
  傻子也就明白了,找的八成是自己遇到的那士兵,點頭道:「有。」
  唐專員和另一人對視一眼,眼神中都露出驚訝。
  唐專員又賠著小心問:「那如今哪裡可以找到這名士兵?」
  傻子脫口而出:「往東南找。」
  他平時也這麼回答,不用思考,順口而出,從沒覺得不妥。此時突然覺察出哪裡不對,自己為何說要往東南找?那士兵不是回兵營嗎?於是他想開口糾正,但話到嘴邊,張了張嘴,卻竟然吐不出半字,彷彿這舌頭不是自己的一般。
  他這時終於明白了,也許真有神明存在,而這神明此時徵用了他的身體。他雖然傻,但卻不想扯謊,努力了幾次,仍無法發聲後,額頭都急出了一層細汗。
  老爹似乎察出端倪,說道:「就這樣吧。」
  唐專員也就放了一個信封在桌上,兩人也就起身告辭。傻子急了,他騙誰都不能騙唐專員,情急之下,乾脆牙關一閉,咬破了舌尖,噴出一口血,這時似乎重新奪回了身體,舌頭也突然靈活了,開口道:「那士兵昨晚就回營了。」
  老爹的臉色很難看,但那唐專員臉色卻是欣喜,和另一人對視一眼,專門走過來,問道:「此話當真?」
  傻子看看老爹,又看看唐專員,點點頭:「當真,他左臉有道疤。」
  唐專員對另一人說道:「抓緊交涉,不要給對方藉口。」
  兩人走後,老爹很不高興,道:「傻子,你怎麼回事?神明說話怎麼能出爾反爾?」
  「前面的話,神明說的;後來的話,是我自己說的。」傻子這是第一次清晰意識到,身上可能有神明。他不知道是因為問的事恰好自己知情,還是說自己夢遺後,神明對自己的控制減弱了。
  但傻子老爹看著他,並沒有想通他話裡的彎彎繞繞,彷彿他就是一個傻子一般,喃喃道:「我都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了,這麼大的事,不要惹出亂子來,鬼子豈是好惹的?」
  「你不是就盼著鬼子打進來嗎?」傻子冷不丁道。
  傻子老爹嚇了一跳,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不許胡說!」
  傻子雖然是傻子,比不上他兩個哥哥聰明,卻知道他兩個哥哥不知道的祕密,比如,他爹是大清亡了時怕滅族改姓過繼到陳家的,他家祖上其實是滿人。
  這是他爹親口說的,當時他聽屯子裡人嚼舌根,說他家祖上是皇宮裡的太監,他學給老爹,老爹惱怒之下才透露的。他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說老爹為了面子信口編造的。
  有時他想,當個傻子也挺好,至少可以知道聰明人不知道的。比如,他家祖上是太監的事,屯子裡人可以當著他面講,但絕不會當著老爹和他兩位哥哥這樣的聰明人講。再比如,他家祖上是滿人這事,他老爹可以給他個傻子講,但卻不給他聰明的兩個哥哥講。
  他知道,他爹的心還在小皇帝宣統帝那裡,聽說宣統帝被趕出紫禁城後,氣得一晚上沒睡著覺,牙幫子腫了半個月,後來聽說小皇帝在新京即位後,興奮地破例喝了酒。
  而宣統帝就是在鬼子的幫助下即位的,所以,老爹一直希望他能在鬼子幫助下打回關內。
  傻子一直想知道,到底找到那鬼子沒有,他認為這次他終於聰明一次,壓了神明一頭,所以迫切希望證明自己是正確的。
  他每天站在屯子口,想從來來往往的人嘴裡聽到些什麼,但是除了時斷時續的槍炮聲,城裡沒傳來什麼消息,而且,槍炮聲越來越密了。
  三天後,他老爹得到消息,要去趟京城,去唐專員家。
  傻子和老爹一人一匹馬去了,去京城走路得五個時辰,騎馬只要一個時辰。老爹每次去京城必然要穿那件長衫,其實皺皺巴巴,看上去不倫不類。傻子覺得有些丟臉,跟他夢遺一樣丟臉。
  平時也就罷了,這次是去唐專員家,可以遇到唐專員的女兒──唐瑩。
  唐專員雖然會洋文,平時跟西洋人打交道,但對命理算卦這一套很迷信,大事小事都要算一算,傻子聲名鵲起後,就被請來算過幾次。
  傻子就在這裡認識了他女兒唐瑩,唐瑩跟他年齡一般大,拖著兩條好看的麻花辮,笑起來兩個小酒窩。不知為何,傻子看到她總會莫名緊張,心怦怦亂跳,恨不得轉身就走,但不見時,又期待地遇到。
  想起唐瑩,忽而就想起夢裡的場景,臉頓時紅彤彤的。
  這是麥穗泛黃後,他第一次進城。滿城的槐花已經開了,胡同裡、牌樓下、四合院裡,東一簇西一簇,花瓣粉白,花蕊嫩黃,粉白如雪,嫩黃如柳牙,密密麻麻綴滿了枝頭,沉甸甸向下墜著,幾隻蜜蜂在花蕊間出沒,忽東忽西,香氣隨風在胡同旮旯裡遊走。
  胡同裡兩邊的城牆斑斑駁駁,透著歲月的滄桑,又透著些沉沉暮氣。唐瑩的家在江米巷旁邊,他們騎著馬穿過一個一個胡同。傻子印象中的北平城,就是那錯綜複雜的胡同,長的、短的、寬的、窄的,一條接著一條,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傻子老爹在城外時,基本是沉默的,彷彿一墩乾枯的樹枝踞在馬背上,隨著馬背顛簸,但等到了城裡,到了這些胡同裡,整個人頓時就活泛了,尤其是路過那些深宅大院時。
  「三兒,你可知道這胡同以前是誰的府邸?院裡有老槐樹這家,可是當年的醇王府,醇王你可知道是誰?那可是響噹噹的鐵帽子王,咱大清總共有多少鐵帽子王?西頭那家,安郡王府,安郡王是誰?那可是太祖皇帝嫡系子孫……」
  「世道變了,王爺們都被趕走了。你看如今這王府裡頭,出入的都是些鷹鉤鼻子藍眼睛身上還冒怪味的洋人。洋人忒不像話,男洋人褲子勒著腚,女洋人更不像話,裙子下面露著大白腿上面還露著白奶子,打扮得跟青樓賣唱似的,也不怕羞了先人……義和拳那會,殺的就是這些人……」
  一說奶子,傻子又想起昨晚的春夢,低下頭去,以前他覺得洋人的大奶子噁心,昨夜之後,他覺得不怎麼噁心了。
  「爹,洋人為什麼叫洋人?他們都摟著羊睡覺嗎?身上有股羊膻味。」
  「可能吧,爹也說不準。」傻子老爹對他的傻兒子打斷自己話頭有些不滿,「若大清不亡,你爹我如今拎個鳥籠子遛個鳥,鬥個蛐蛐,多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