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怪城少女

原文書名:


9786264192651怪城少女
  • 產品代碼:

    9786264192651
  • 系列名稱:

    新人間
  • 系列編號:

    AK00442
  • 定價:

    480元
  • 作者:

    劉思坊
  • 頁數:

    352頁
  • 開數:

    14.8x21x1.9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20250428
  • 出版日:

    20250428
  • 出版社: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
  • CIP:

    863.57
  • 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文學類
  •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一九九○年代臺北城南地區最終殘影的魔幻寓言
或許,怪的不是少女,而是這座城?
2023年臺北文學年金入圍作品
埤仔腳居民為何會失去天龍國黃金地段的祖厝?
小女孩的連篇鬼話竟成為建設公司的生財工具,
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


臺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教授.石曉楓
──專文推薦

小說家.王聰威
作家.郝譽翔
FB馬雅國駐臺辦事處大使.馬雅人
小說家.陳柏言
──好評推薦


臺北地景空間的遊走路線,一方面捕捉了「埤仔腳」在一九九○年代中期的懷舊殘影,另一方面也推進了時代變遷中的諸多問題。
可以看出,思坊在時代感的考察與形塑方面,思考是非常細密的。
──石曉楓

讓想像力隨著思坊跳動在臺北的水泥叢林與馬雅的熱帶雨林間,進入水晶女士與可可的怪談世界,來場神祕不可知的探險。臺灣第一本以貝里斯、馬雅文化、臺灣記憶為題材的文學作品。一部既親切又陌生的精采探險,串起太平洋兩岸跨越時空的友情。身為古代文明愛好者,無法錯過的精采作品。
──馬雅人


「有蛇!女生廁所有蛇!」我一路跑一路大叫。
我明明就有聽到聲音,但大家都不信,我從倍受矚目的說故事高手,成為全班厭棄的說謊精、處處受到欺凌、冷落的討厭鬼。

為什麼任何事情都一定得是真的,大家才願意聽呢?

為了讓「可可故事屋」東山再起,在馬雅王國幽靈姊姊的幫忙下,四十七巷的空屋鬼故事,終於在外公的觀音廟亭仔腳,順利開講,盛況堪比廟會。故事是真是假,有那麼重要嗎?好聽最重要。

就在春風得意之時,我竟然被黑衣人綁架了。
「可可,不如和我合作吧。我們是同類的人。」老大說。
可他們要的不是錢,竟然要我說故事……

作者劉思坊的周姓母族,世代居住於臺北城南古稱「埤仔腳」地區,即大安區新生南路與仁愛路一代,為現今房價最高的蛋黃區之一,故事中外公家的觀音廟,至今仍存於原址,但周圍原屬周家的祖地,早在一九九○年代,被施以各種手段轉移至財團手上。當時兩岸政治風雲詭譎,臺海飛彈危機引得富裕家庭紛紛移居海外。作者化身幸安國小的劉可可,一切,就從這裡說起。

於同懠、父母關係裡受挫的劉可可,在說故事的過程裡,不停思考大人世界裡真實與虛構的歧義。隨著父母在臺北縣市中遷居、看房,以及當時的移民潮,為找故事素材在臺北城南穿梭探險,她看見社會階層的晉退流動,對理想的家庭,產生了各種想像。故事融合馬雅古國神祕的獻祭儀式,幽靈水晶夫人亦施展華麗的魔法,為劉可可弄假成真、溝通神域與冥域,使本書充滿魔幻色彩。


作者簡介


劉思坊
臺灣臺北人,師大國文系及政大台文所畢業,加州大學爾灣分校東亞文學博士。現住紐約。短篇小說曾得林榮三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玉山文學獎等。著有散文集《躲貓貓》、短篇小說集《可憐的小東西》。平時熱衷寫書評,且擁有墊上皮拉提斯和芭蕾雕塑教師資格,喜歡讓大家愛上文學和運動。

書籍目錄


推薦序:說故事的技藝與力量 石曉楓

01 飄洋過海來看妳
02 你來自何方,你去向何處
03 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04 一千個說謊的理由
05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06 告訴你,一個神秘的地方
07 是不是這樣的夜晚,你才會想起……
08 爆米花,爆米花,一顆玉米一朵花
09 心花怒放 卻開到荼蘼
10 鬼迷心竅
11 蘭花草
12 等到花兒也謝了
13 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14 做一天的妳
15 道義放兩旁
16 愛情限時批
17 送你一份愛的禮物
18 鼓聲若響
19 庭院深深
20 我多麽羨慕你
21 是誰,在敲打我窗?
22 我喜歡這樣跟著你
23 城裡的月光
24 不要來,侮辱我的美
25 過去讓它過去 來不及
26 童話裡都是騙人的
27 冬天裡的一把火
28 攏是為著你啦
29 想和你去吹吹風
30 我的未來不是夢
31 請假裝你會捨不得我
32 A Whole New World
33 是否我真的一無所有
34 山頂的黑狗兄
35 只好到屋頂找另一個夢境
36 台北的天空

後記

文章試閱


01飄洋過海來看妳

看過紅色的土嗎?
從前,我只看過黃褐色的土。在連著幾日都沒下雨,晴朗無雲的天氣裡,臺北市的土壤是淺黃色的,像蔡老師常常夾在腋下的牛皮紙袋顏色。在小公園,我常蹲在盤根錯節的老榕樹中間,盯著黃土壤上無數個圓球堆成的小山丘瞧,猜想誰有這麼小的手指,可以捏出如此細小的圓球。
「不要亂碰,那是蚯蚓的屎。」阿公提醒我。
我從口袋裡拿出特地帶來的鐵湯匙,壓了一下這金字塔般的屎,瞬間這偉大的建築就變成了扁平的小鬆餅。我還喜歡在地上挖大大小小的洞,把洞裡挖出來的土都集合成一個塚。乾季的時候,土摸起來粗而硬,不似培樂多黏土般有彈性。我吐點口水混合,勉強可揉捏出幾隻面目扭曲的小貓小狗。
但那幾天在加勒比海旁的陌生國度貝里斯,我看到的土都是紅色的。
所謂的紅,並非像血液般鮮豔的紅,也並非像酒漬般黯淡的紅,而是充滿生機的番茄紅。紅土聞起來有新雨和朝陽的氣味,也有種在漫長時間裡悶熬過的厚濁氣味。我抓了一把土,在太陽下仔細瞧,土壤裡成千上萬微小的顆粒閃閃發亮,如小眼睛般眨啊眨的。
我們租來的車子在紅土上奔馳,揚起兩道塵沙,早上才洗過的窗子,又被飛塵所覆蓋。有時我打開窗,想要看清楚外面的景色,媽媽就吆喝我把窗子關起來。
「妳不怕過敏嗎?」她提醒我。
她忘了我們現在不在臺北。在這個幾乎沒有開發工程的貝里斯,沒有空氣汙染的問題,我的鼻子得到重生,從原本紅腫阻塞的廢棄器官,變成順暢敏捷的接受器,把周遭環境裡各種氣味都無條件地吸納進來。
只是這裡沒有現代道路,到處都是原始的紅土路,我的臉一下子就被飛土覆蓋成褐色,媽媽頻頻回頭,叮囑我擦把臉。紅土路不似臺北的柏油路那般平穩,行駛在上頭的車子搖搖晃晃,彷彿隨時會翻覆。我的身體像是在冬天裡打哆嗦的流浪狗,連五臟六腑都在劇烈震動。媽媽回頭時,我看見她的臉頰抽搐,下巴皮膚左右晃動,看起來比我更像隻哈巴狗,我忍著想把媽媽的臉皮往兩邊拉扯的衝動。
即使離開了車子,站在平地上時,這震動感還是停留在身體裡。先是腳掌中心傳來了微微的脈搏聲,接著再往上傳遞到小腿大腿,最後延續到了心臟,與我的心跳合而為一,怦怦作響。

自從臺灣總統李登輝受到美國康乃爾大學邀請,計畫赴美一趟,中共武力演習相關新聞就層出不窮,臺灣的移民公司也乘機在報紙一角刊登各國移民廣告。爸爸被幾張白沙灘上的椰子樹風景照所吸引,盯著「移民貝里斯」幾個大字猛瞧。

免投資,免面談,輕鬆擁有居留權。
六百坪花園別墅土地,只須臺幣五十五萬元,再送您貝里斯居留權。

他買了張世界地圖,在加勒比海附近找到了貝里斯這個國家,用綠色螢光筆圈了起來。看著這塊陌生的土地,他的眼神迷離,嘴角上揚,連說話都變得溫柔。
他對著媽媽說:「貝里斯不大,大約佔臺灣三分之二大小,是臺灣少數的邦交國之一。妳看,貝里斯距離美國不遠,又是英語系國家,像我們這種沒有錢、沒有技術移民到美國加拿大的人,現在居然有這個這麼好的選項,根本像做夢一樣。」
他低頭繼續對著我說:「誰說沒有錢就不能做移民夢?可可妳要知道,老天若關了一扇門,就會打開另一扇窗。沒有錢沒關係,有靈活變通的腦袋更重要。貝里斯跟夏威夷有什麼不一樣嗎?沒有嘛!都是陽光沙灘和仙人掌。我們去度假個幾年,等妳把英文練好,就能去美國上大學了。哈佛啊、耶魯啊,妳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就是妳的老船長,帶著妳環遊世界!」
那陣子,家裡難得彌漫著一股難得的幸福氣氛。但在學校裡,同學們常常面露緊張神色,討論中共飛彈打臺灣的新聞。他們吵著這飛彈最好落在某某某家,把他們討厭的同學屁股都炸爛,說著說著,一夥人發出土狼般嘻嘻的奸笑聲。

我們跟著移民仲介公司的安排,在貝里斯的聖佩德羅過了幾天悠閒的海島生活。聖佩德羅果然像是夏威夷,到處是美麗的海岸和度假村。只是和太平洋蔚藍的海不一樣,大西洋的海水是綠色的。近看是介於檸檬與萊姆之間的黃綠色,讓人想放個吸管進去喝喝看。遠看,這綠色就更深了點,如同貓的碧綠眼,神祕不可測。
幾天後,我們坐船回來貝里斯市,參觀這裡的社區、商圈、學校。房地產公司的人甚至帶著我們看了幾間房子。他們說,這裡是華人主要的生活圈。但這幾天我們除了移民公司的人以外,只看到零零星星少數幾個會說中文的人。大多數的人皮膚黝黑,五官深刻,身材矮小,說著西班牙語和英語,睜大著眼好奇地盯著我們。
這裡沒有任何百貨公司或現代化的商店,連柏油路都非常少見,學校破破爛爛,連房子也都簡陋如鄉下農舍。紅土路上常有晒太陽的大蜥蜴。媽媽看到兩公尺長的爬蟲類忍不住尖叫,退回屋裡去,被這世界的粗野蠻荒嚇得臉色慘白。
但我蹲在地上,和大蜥蜴對視。大蜥蜴十分鎮定,先是看了我一陣,接著扭一扭粗壯的脖子,轉過頭去,挪移身子準備離開。我跟在牠後頭,牠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像是在警告我。最後,牠在走進樹叢之前,忽然把脖子抬高,大嘴一張,把一朵垂墜的紅色朱槿花吞了下去。牠目視著另外幾朵位置比較高的花,大嘴又一張,但身體卻無法再抬高了,牠的脖子最多就只能伸到這個程度。
我幫牠把花摘了下來,放在牠的頭頂上。
大蜥蜴不動聲色地瞪著我,不知如何反應,停格幾秒後搖擺著身子走進樹叢裡。我怪牠不但不感激,還敢忿忿不平地離開,好像在氣我多管閒事一樣。但牠頭上那朵鮮豔的紅花,仍牢牢地蓋在牠的頭上。這下,大蜥蜴變成了三八阿花,惹得我在旁呵呵大笑。
爸媽兩人無視大蜥蜴,他們待在旅館的房間裡默不出聲。他們也無視每天掛在樹上的黑色猴子。當地人稱這種猴子叫「吼猴」,因為牠們的叫聲深厚綿長,在很遠的地方都聽得到。儘管吼猴不斷發出如恐龍般的鳴叫,但爸媽彷彿還是什麼都聽不到,整趟旅程兩人都保持著沉默。旅館房間內安靜緊張,像是大雨來臨前的氣氛─空氣飄浮著鐵鏽般的氣味,白蟻都飛到了燈前,但外頭的世界卻暗了下來,靜悄悄一片,彷彿這世間的萬物都屏住氣息,正在等待天崩地陷前的第一聲響雷。

最後幾天,移民公司的人讓我們自由去探險。於是,我們租借了一臺破舊沒有冷氣的車,往貝里斯中部的城市前去。
小鎮聖伊格納休在貝里斯國土的中西部,比貝里斯市更原始簡樸。小鎮中心有個傳統市場,攤販上擺著各種顏色但長得有些奇怪的水果。比如手掌大小但表面卻突出許多青色小尖刺的水果,據說名字叫「番荔枝」,但長得並不像我愛吃的荔枝,倒是更像釋迦。若拿來砸人,那流星鎚般的外殼絕對又比軟釋迦更有傷害力。又有外型像馬鈴薯但摸下去卻軟若柿子的東西,當地人卻稱之為「蘋果」。我在各個攤販上東摸西摸,發現每樣熟悉的事物當中都有些不尋常之處,拿原本既有的常識來比對,其差異之大總是讓我感到驚訝不已。
我拉動媽媽的袖子說:「妳看!好短的香蕉!」這些短香蕉大約只有我的手指長度,我將它整串拿起,擋住媽媽的視線。
「有什麼好看的。」她甩開了我的手,面無表情地繼續前進。
媽媽從抵達貝里斯市開始,就沒再笑過。她的眉頭緊緊往中間擠壓,兩眉的中間形成了個漩渦,見到了這漩渦,我剛揚起的驚喜就會被用力地拉扯進去,並沉溺在黑暗深處。我閉上嘴,跟在媽媽身後,不敢再對任何事好奇。
豔陽正午,我們在一家路邊餐廳吃完了烤豬肉和米飯。這幾天每餐都彌漫著滿滿的玉米味,讓人食不下嚥。好不容易,在這家餐廳裡吃到了米飯,媽媽因而顯得稍微放鬆,她一進車裡,就將身子鬆進了座位裡,沉默了幾天的她終於開口和爸爸說話。
「當初說的不是這個樣子。」她的口氣還算溫和,只能算是個小小抱怨。
「我能未卜先知嗎?」剛吃完飯的爸爸似乎也不想吵架,也只是普通的回嘴。
「別人都是去加拿大、去美國。像那個企畫部的王經理,還有那個吳襄理,他們參加的都是美國團,加拿大團。」媽媽繼續加溫。
「妳也不秤秤我們家有幾兩重。」爸爸說。
這個氣氛讓我開始不安,午後的低氣壓雲團正在車頂凝聚。
車子在太陽正烈的時候前進,氣溫節節升高。我的頭上頂著風暴漩渦,身體跟著車子左搖右晃,體內器官強烈震動,加上一口氣吃了很多飯,這些全部集合成一股強大的力量,壓迫著我的腸胃。剛剛才吃進去的午餐,已經面臨往外噴發的危險。我的腦海不斷浮現以前去新加坡時看到的噴水魚尾獅,現在只要往肚子一壓,我肯定能噴出更遠更長的水柱。
每隔一陣子,我就得把從食道衝上來的食物吞回去,但爸和媽之間的對話,像是一雙粗猛有力的手,不斷想扳開我的嘴,讓裡頭的瀑布宣洩出來。
「我知道我們沒錢去美國加拿大,但也不能是這種我聽都沒聽過的地方。」媽媽說。
「錢我是都已經花下去了,妳不喜歡貝里斯,我也沒辦法。」爸爸說。
「你會在意我喜歡不喜歡嗎?這裡的學校,可可能適應嗎?在這裡我找得到工作嗎?你從來沒在考慮這些事。你只想到你自己。」
「怎麼變成我只想到我自己了,這是為了我一個人嗎?」
爸每說完一句話,就用手掌大力撞擊方向盤,風暴正式降臨,大事即將不妙。媽媽不想繼續說話,她的身體向右傾斜九十度,整張臉面對著側窗,把後腦杓暴露在爸爸面前。
「我想吐。」我再也無法壓抑突然湧上的胃液,對他們兩人說。
沒有人回應我。爸媽吵架的時候常常聽不見外面的聲音,也看不見外面的世界,好像他們的眼睛和耳朵都塞了張濾紙,只有對方尖銳的字句、挑釁的表情,才能鑽過濾紙,最後進入他們的心裡,如火苗般引爆預埋好的炸彈。見此情狀,我只能把這湧上的嘔吐物,再努力吞食回去。
我小心地把眼珠往後翻,想吐的時候,只要不斷翻眼珠,就能抑制胃的抽痛感,這是姊姊告訴我的祕訣。
爸爸繼續一邊撞擊方向盤,一邊大聲咆哮,而媽媽則開始用前額輕輕地撞著玻璃窗,發出規律的叩叩叩聲響。
我趕緊從包包裡掏出了隨身聽,按下了錄音鍵,隨身聽裡的兩丸黑豆眼便轉啊轉了起來。我怎麼能錯過,這是一首不同於以往的交響曲:新的節拍,新的器樂,新的技巧。這也是姊姊教我的,要從生活裡發現不一樣的聲音。
隨身聽內的卡帶裡盡是我親自錄製的音樂。A面有范曉萱、林志穎和張雨生,迪士尼的《阿拉丁》、《獅子王》、《美女與野獸》主題曲。有時候一首歌還沒結束,另一首卻就迫不及待地開始。有時候下一首歌的音量比前一首大得多,害得我要手動調整耳機音量。雖然這卡帶有著各種瑕疵,但我對我的選曲還算滿意,常會主動多拷貝幾捲卡帶,分享給我的朋友。
但B面卻是我的祕密。我偷偷錄下這個世界的聲音。
鐵皮屋頂上的貓正在嚎哭;鄰居砸下的石頭在鐵皮屋頂上滾動,發出鍋碗瓢盆大合唱的聲音。安靜幾秒後,野貓居然又開始叫春。一扇窗戶被滑開,男人罵了聲:「幹,沒死喔」,又把窗戶關上。
從在貝里斯的第一天起,我就換上了新的錄音帶,標籤紙上整整齊齊地寫下:「貝里斯」三個字,並開始了我的錄製計畫。我錄下只夠十人坐的小飛機,螺旋槳快速轉動,像千百隻蜜蜂在耳殼旁舞動的聲音。我錄下在馬卡爾河的小舟上,船夫把櫓插進平靜的水面,奮力往後滑動時,河水被驚擾而發出的柔弱埋怨。我錄下了在樹叢裡的黑色吼猴,攜家帶眷,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上時,發出如迅猛龍般滄桑有力的嘶吼。我還錄下清晨時樹梢的鳥鳴,其樂句跨越八度音域,優雅動人,但牠卻只會這一段,不斷重複同樣的小節,像是一臺跳針的唱盤機。
「吵死。」媽媽大力關上窗戶說,「這裡的人不用睡覺嗎?」
媽媽的咒罵也錄了進去。
這個世界幾乎從來沒有全然寂靜過,任何時刻都充滿了各種有趣的聲音,比如爸爸上廁所時大便咚咚掉進水裡的聲音,媽媽打噴嚏後扭轉鼻子所發出小豬叫的聲音。還有他們互相辱罵的聲音,電風扇被高高舉起後撞向衣櫥時的聲音,電熨斗被甩落,蒸燙的水氣在地面上發出如野獸嘶吼的低吟。酒瓶迸裂水花四濺的聲音,房門摔進門框裡,牆壁像果凍般搖晃震動的聲音。
今天爸爸發明了手擊方向盤的搖滾節奏,媽媽頭撞玻璃的音效也以規律的四四拍子加入演奏,這充滿創意的新作一定要好好收藏。錄音機裡的兩丸黑豆眼溜溜地轉著,盡職地把這一切壓碾到磁帶上,我迫不及待想要和姊姊分享。
「可可,妳說要做什麼?」撞窗戶撞累了的媽媽突然問了我。
「我剛剛想吐。」我說,「但現在不想了。」
「喝點水?」
「不要。」
太晚了,嘔吐早就又被我吞了下去。

此時,我注意到車前景色的變化。
眼前的紅土路中間有條若隱若現的分隔線,初看以為不過是油漆畫的。但車子一靠近,那條線便移動彎曲,一群亮黃與黑藍色相間的蝴蝶,在車子前翩翩起飛。我凝神一看,果然不是實線,而是由成群的蝴蝶迤邐相連、沿路停駐而排成的直線。
「哇,爸,你看到了嗎?」
「看到什麼?」
「路的中間都是蝴蝶,小心不要壓到啊。」
「在哪裡?」
「就中間那條線。」
「中間哪有什麼線?」
爸爸轉頭看了媽媽,媽媽聳了肩。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回頭問我:「妳今天吃醫生給的維他命了嗎?」
「當然吃了。」
「沒有騙我吧。」
「早吃了。」
窗外開始起風,遠處的蝴蝶集體隨風盤旋而上,但馬上又有一群蝴蝶悠悠降落,填補了原本的空缺。
「停車。」我說。
「休息一下,我又想吐了。」我堅持。
我下了車,門還沒關上就聽見他們又開始大聲吵起來,這次吵架主題肯定跟我有關,我先逃為妙。
我在蝴蝶排成的直線前蹲了下來。幾隻受到驚嚇的蝴蝶迅速拍翅飛起,雙翅張開時,翅膀上竟顯現出一對人類的大眼睛。
我驚訝地朝著地上的蝴蝶望去,這裡的每隻蝴蝶翅膀上都背負著不同的眼睛:有的含笑,有的微張,有的緊閉,有的怒瞋如銅鈴,有的驕傲睥睨。
有隻蝴蝶飛向了我,在我的面前上上下下逡巡,最後決定停在我的食指上。牠的左右翅膀有著不同的眼睛,一隻輕輕閉著,而另一隻眼角上揚。牠拍拍翅膀,眼神便不斷閃爍變幻。
這是個邀約,我一看就懂。
背後爸媽的吵架聲越來越大,我深吸一口氣,對著蝴蝶說:「好,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