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另一種活法：明白與不明白的對岸紀事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非馬

中國作家。大學畢業後在政府部門工作，一幹四十多年。多數時間為刀筆吏，亦做過刊物主編。感情上喜好傳統文化，理智上又深惡痛絕。崇尚普世價值與憲政社會。雖絕望但不絕情，一直在為之努力著。企圖在渺茫的土地上種一棵有希望的樹。文字是終身愛好，矻矻窮年，雖欲罷而不能。有著作十多本，皆速朽之物，暴殄紙張也。本書為疫情三年之產物，盤點幾千年的舊賬，陪做一世犧牲。人生之道理，就那麼幾條。弄明白了，是一種活法，弄不明白，也是一種活法。何況天下之道理，又豈能靠一本書說清楚呢？

書籍目錄

故事梗概

1 煲鵝
2 閫閾
3 後海
4 留守
5 認識市長
6 對弈
7 小舟餐廳
8 穹遠寺
9 統稿編輯
10 舅舅
11 唐家玲
12 弋鳶媽媽
13 北京買房
14 我的婚禮
15 長城
16 伽琳講故事
17 《暗潮》獲獎
18 平均值
19 老孟的政治觀
20 老孟說換個話題
21 宋薇
22 初戀
23 瞿姐
24 聲音像李梓的女人
25 回古卵
26 阿姨的回憶
27 夏鷹
28 兩種完全不同的人
29 我的字被裝裱起來
30 肉體的有限性
31 三學街擺攤
32 重回鶩島
33 生日宴會
34 老孟的通透
35 《渡海帖》
36 東坡比我們幸運
37 與弋鳶說婚姻
38 運河私宅
39 媽媽的信
40 中國第一輛法拉利
41 在飛機上
42 和牛之最
43 裸浴
44 蝴蝶效應
45流浪貓
46 不同的地質層的相同
47 瞿姐病了
48 先前話題的延續
49 同時被幾個女人愛著
50 靈魂上的死亡
51 市長與舅舅
52 父親的遊記
53 我就要你好好的
54 準備住東湖賓館
55 兩個人的老街
56 臺灣
57 西藏
58 與市長告別
59 太陽時代
60 秦雯說市長
61 一個人與一座城市
62 老有所依
63 市長的公寓
64 造訪宋薇
65 馨園

代後記

文章試閱

1 煲鵝
　　「十一」長假，伽琳說：「我們去鶩島住一段日子吧。」
　　我說：「好啊。難得你有這樣的心情。」
　　「最近正在等待一部電視劇的大綱審查，加上這個長假，我們就有一段相對整齊的時間了。」
　　因為行李多，伽琳劇組的人開了一輛商務車，早早把我倆送到機場。吃中飯，托運行李，足足用了兩個小時。
　　上了飛機，我讓伽琳坐在靠窗的座上，那樣，我可以與她擠在一起。如果讓伽琳坐中間，那我與另一個人便會東倒西歪，因為她實在是太占地方了。
　　伽琳在飛機上，坐下便能入睡，當然會有微微的鼾聲，但基本不會影響他人。
　　我擠著伽琳，拿出本子來，記錄著路上所見的一些事情。
　　鶩島在南海中部，像一顆雪梨漂浮在太平洋上。四周低平，中間凸起。山隈處由丘陵、臺地、平原構成。屬季風氣候，一年三季酷熱，唯冬季爽涼如秋。
到目的地後，照樣是打掃衛生、交水電費、網費，曬被子、鋪床，忙碌半晌，總算安頓下來。接著，我倆便去市裡用餐。當地名菜「煲鵝」是伽琳的最愛，每次來都要去吃。
鵝是事先燉好的，現在只是讓配菜入味，大約燉半個小時，差不多了，服務員會過來幫著盛菜。鵝半肥半瘦，吃在嘴裡好像有油在流淌。濃香之後，再吃配菜，此時，那豆芽豆腐，土豆木耳，皆成鵝味。
走了四五個小時的路程，自然餓了。吃完肉和配菜，再煮麵，再喝湯，最後鍋底上連一點渣都沒有了，才腆著肚子意猶未盡地離開。
回到家，伽琳說要消化美食，於是繫上圍裙開始拖地，打掃院子。我本來是要幫著擦玻璃的，但差一點兒被擦玻璃器夾了手。伽琳便說：「廢物一個，哪涼快待哪去。」
我只好躺在陽臺的羅漢床上，一邊數天上的星星，一邊瞎想。海面一片漆黑。海濤聲從遠處傳來，低沉而暴烈。
我喜歡海，喜歡在海上看月亮，聽海風；也喜歡在海邊揀貝殼，觀賞各種各樣的植物；當然也會下海遊上一會兒，然後躺在沙灘上曬太陽，讓皮膚變得黝黑。

　　上小學時，父親讓我學書法，但我不用功。幾年下來，字寫的像蜘蛛網。老師曾在課堂上晃動著我的作業，譏為「天書」。父親更是備感失望，一次用竹片打我手說：「再不要寫了，天生不是這塊料兒。」
不過，我也不是一無所愛，我對健身就情有獨鍾。誰也沒教我，就喜歡上了。每天一起床，先練一會兒啞鈴，然後才去學校。晚上回家，作業做完，又會接著練，一直到大汗淋漓，才洗澡睡覺。
考大學時，父親希望我當個大夫，以後好就業，可我卻偏愛文學，報了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畢業至今，劇本寫了五六個，卻沒有一個被投拍。
北京這個城市，不管什麼人，你要活得自在，首先要有戶口。每年六千個戶口指標，有一大堆的限制條件，許多高官大款都搞不定，何況我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倒是有捷徑可走，譬如找一個有戶口的女子做媳婦，但我這個專業，除了掙不來錢之外，找對象的條件還比較高。要長相，要身段，要靈動時尚。一句話，電影學院讀了幾年書，欣賞女人的標準變得稀奇古怪。
當然，如果能找個年薪百萬的工作也行，攢上幾年，買套學區房，買個戶口，再在眾多追求的女孩兒中找個滿意的成家，也不失為一種選擇。但那必須學一個高科技專業，抑或是海歸人才方可。
　　娶不來一個有戶口的女子，又找不下年薪一百萬的工作，倘若是個奇才也行。譬如寫一部暢銷小說，或編一個被名導看上的劇本，拿上幾百萬的稿酬，也能掙掙扎紮地擠入影視界，靠一枝禿筆混天下。
　　無奈，我連這個天分也沒有。
這些年來，我打過零工，給跨國企業做過播音員和主持人。電腦是我在學校的業餘愛好，著急了，便去大商場混飯，當收銀員、庫房保管。
我賣過書，倒過火車票，在漫長的求職經歷中，積累了豐富的創作題材，卻沒有整塊的時間寫成劇本。當然我可以向父親要錢來維持創作，也可以回家與父親住在一起，那樣，至少有吃有住，不會為漂泊而倉皇奔波。
可我咽不下這口氣。偌大個城市，難道真的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一邊打工，一邊寫作，真的會潦倒他鄉，困厄京城？「堅持著，天無絕人之路。」我時常為自己打氣。
我又一次失業了，囊中羞澀已經幾天了。畢業後，我第一次想到向父親要錢。租房費可以拖欠，但飯不能拖欠。父親接到我的短信，問我要多少？我說兩千。父親馬上轉來一萬。
　　一天沒吃飯了，收到父親的轉款，我先去飯館要了兩個菜，又要了一瓶二鍋頭，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場，在醉與非醉之間出了飯館。人常說，酒醉心裡明。我當時就是這樣：不能再麻煩父親了。
　　母親去世後，父親一個人養我，辛苦了大半輩子，現在該享享清福了。或旅遊，或買自己喜歡的物品，或開著車四處閒逛，或將錢存在銀行以增加心理上的安全感，總之，我不能再向父親要錢了。
　　從現在開始，不管什麼工作，只要有個工作就幹；不管老闆多麼刁鑽，只要他不打發我，我就堅持著。忍辱負重，忍辱是前提。
　　我搖晃著，走著，心裡發著毒誓，忽覺眼前一亮，一張招聘廣告赫然入目，原來是健身房招聘教練啊。真是東方不亮西方亮，沒想到小學時代喜歡的健身，竟然派上了用場。我於是報名，筆試面試統統過關後，考官豎起大拇指說：「你明天就可以上班了。」
　　我由此成了伽琳的教練。

伽琳健身，投入、賣力、吃死苦，但效果並不見佳。我經過與她交談，瞭解到了問題的癥結。她飯量大，又不忌口，因此，營養吸收的速度過快。無奈，我專門為她設計了個食譜，讓她照章吃飯。她看了看，皺著眉頭說：「這還讓人活不？」我說：「如果不按菜譜吃飯，你今後就不要來了。」
但伽琳依然來。儘管動作笨拙，劉海被汗水黏在前額，卻全然不顧。我便有幾分憐惜，不再令她放棄健身了。
　　一次，伽琳來晚了，我正在刁空自己訓練。她站在我旁邊，默默地看著。等我練完後才上前問我：「老師，這個器械是練什麼的？」
　　「臀部。」我對她說。她聽後似乎來了興趣，誠懇地說：「教教我可以嗎？」我說：「當然可以了。」
　　合理飲食，長時間流汗，大幅度的訓練，伽琳的身體似乎有些緊致了。首先雙下巴不見了，肚子也包緊了許多。唯臀部仍然不見縮小。有一次她彎下腰，讓我看她的臀。她在兩腿之間，骨碌著一雙大眼睛說：「蜜桃臀有了吧？」我說：「有了。不過是個改良過的蜜桃，個大，水多，糖分高。」
　　伽琳伸直腰，歪斜著腦袋，一臉壞笑地說：「你這是取笑我臀部大吧？」
　　「哪裡哪裡，」我陪笑著說。「我只是說你在健身方面，進步空間還是很大的。堅持下去，心中嚮往的身材，一定會出現。」
「我沒有什麼嚮往的身材。我是經不住大夥兒的勸說才來這個地方了。你以後有啥話直說，不需要拐彎抹角。我對自己的身材是有自知之明的。你知道在學校期間，同學們叫我什麼嗎？」
「不知道。」我撓了撓頭，一副老實的樣子。
她伸出大拇指點贊了一下，然後親昵地說：「我喜歡這個表情。其實誠懇就是最直接的語言。我上學期間，因為肥胖，同學們都叫我『飛鳳姐』。」
　　「飛鳳？」
　　「是呀。飛就是『肥』，鳳就是『豐』。他們把『豐乳肥臀』反過來送我。」

伽琳由此與我熟悉，並認了校友，但每次健身的效果並不顯著。我就好奇地問：「你這是怎麼回事呀？練的次數一次都不少，出的汗也比別人多，可這體重？」
她說：「我每次晚上練完後，都會去吃夜宵，揀自己喜歡的饕餮一頓。」
　　「噢，我明白了。」按過去的性格，我就會直言相告，如此，你是健不了身的，既減不了肥，也得不到你想要的身材。但現在與她熟了，竟然莫名其妙地十分寬容。便一本正經地對她說：「不是為你制定了菜譜嗎？每天多一口是吃不成胖子，但胖子卻是一口一口吃出來的。」
　　她低下頭不吭氣了。我無奈只好換了種口氣說：「其實你健身還是滿刻苦的。每次都能按照要求把動作做到位，次數、套路一個不少。為什麼就不能在飲食上注意一下呢？」
　　她聽見我口氣有所緩和，便仰起頭看我，表情充滿了沮喪，「每個人都有致命的弱點。我這個管不住口的弱點，對於健身來說，可能就是致命的吧。」
　　我做了讓步，「或許是吧。譬如我做編劇，就不會寫歷史劇和愛情劇，喜歡寫一些現實的題材，按目前這種文藝管理模式，只能改行幹其它的了。」
　　「完全可以改變的。」伽琳談到本行，眼睛充滿了光芒，用救世主的口吻說：「寫當下戲未必就拍不成。改天我們好好聊聊。」
　　教練開始有求于學生，或者反串角色，成了學生，師道尊嚴便蕩然無存。所謂的伽琳健身，也就每況愈下。久之，我也成了她吃夜宵的陪客。再久，拍拖了，什麼原則也就不存在了。伽琳之胖，一如既往，她不再提健身，我也順坡下驢，辭了健身教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