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彈幕
原文書名:
產品代碼:
9786264197236系列名稱:
新人間系列編號:
AK00456定價:
450元作者:
馬翊航頁數:
304頁開數:
14.8x21x2.1裝訂:
平裝上市日:
20250825出版日:
20250825出版社: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CIP:
863.55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聯合分類:
文學類-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鳩佔鵲巢發彈幕,為人作嫁是垂簾。
那些圍繞作家的文字從業工作,算不算是一種作家的作家?
馬翊航「公共性寫作」雙冊精選╱臺灣文學後勤工作的私房回顧
我們不妨改寫馬翊航喜愛的張清芳歌曲〈簾後〉的歌詞:「最初的心 是守在簾後╱安安靜靜 都不寂寞」這是一本在幕後寫作的文學,也揭開了文學的幕後——但提供的遠遠多於花絮。
書名《彈幕》,借用「影片即時評論字幕」的意義。彈幕的使用者在觀看影片時,能將文字訊息直接以「彈射」方式,出現在影片畫面上,與其他觀影者或彈幕評論人,共享一種互動觀影經驗;與《彈幕》連接的「背對背之作」《垂簾》,字面上看似陰性、退隱,卻也有「垂簾聽政」的暗中調動。無論是橫行的彈幕或直落的垂簾,也許都源自同一道簾幕,那是吳爾芙說的:「散文(essay)必須將我們包圍,拉起簾幕,將現實世界遮擋在外。」
《彈幕╱垂簾》收錄的文章從2018至今,起始時間點上有兩個意義。馬翊航說,那是他從臺文所博士班畢業、進入《幼獅文藝》工作,正式成為「文學從業人員」的一年;同時,臺灣開始更重視各類型的轉譯、文普工作,他曾參與的《終戰那一天:臺灣戰爭世代的故事》(2017)、《百年降生:1900-2000臺灣文學故事》(2018),都是此類寫作工程的代表。《彈幕╱垂簾》收錄的文章類型包含幾類,除了書評、推薦序、人物訪談,也包含知識普及型的學術寫作、作家生命與文學檔案的轉譯寫作,以及六篇與詩人╱詩作的對話文章,數篇帶有紀念性格的文章。這本書是八年間,馬翊航各類「公共性寫作」的精選,反映的是作家如何在文學批評中展現偏愛、角度與風格,更是一份臺灣文學後勤工作的私房回顧。
本書採取非典型的「雙冊」編排想像,書中有兩套獨立但連動的節目編排,同時開放「橫排左翻」、「直排右翻」兩種進入方式。
《彈幕》收錄與原住民、人權、影像主題相關的篇章,從卑南族音樂家陸森寶的手稿出發,到布農族作家霍斯陸曼.伐伐的玉山登頂證收結。其中有當代原住民文學創作如《骨鯁集》、《Tayal Balay》的挑釁切面,也有《生命之側》、《浮山若夢》中生命政治與情感的交會,或以細物、軼事重回紀剛、孫陵、黃文範等前輩作家、譯者「被遺忘的時光」,在嚴肅的議題面向上,彈射、彈奏出或輕或重的文學足跡。《垂簾》著眼性別、酷兒與身體的討論,也囊括對求學、編輯、評審等其他「文學工作」的所思所感。起首六篇小巧的評介,品味六位詩人分別以「素╱淡」、「心╱社群」、「進出╱口」、「風土」、「幽╱微╱故事」、「植物生活」為題發想的詩作,各自散發獨特的香氣。接著談散文、小說、漫畫也談劇場,看似跨域、跨界的對話中,也意味著無處不是性別、無處不是身體的警戒視野;在「臺大中文八十系慶」、「回憶柯慶明先生」、「《幼獅文藝》停刊」等生命事件的寫作中,也親密地撥開了教與學、寫作與生活的花葉,顯露幽微的文學枝體。
冊中不再分輯,並刻意隱匿發表出處與原始評論、對話作品的名目,僅用插頁隔開,宛如簡易的屏風,群組間於是自成桌席,我們才驚喜發現,應用文體經過巧手已化為一種連綿的記敘文體。無論左翻或右翻,閱讀抵達的結尾,在幕與幕之間,亦即書本中央,會有數頁接近索引的資訊,還原這些篇章對應的原始作者、材料、文本、發表出處。《彈幕╱垂簾》的公共性文學寫作亦可以是私人的,是紀錄時代,也是領取記憶。一如書中曾引述的加萊亞諾所說:「回憶(Recordar):源自拉丁文re-cordis,意為再次經過心靈。」
特別企劃
代跋〈唐宮:六個尋找屏幕的女子〉
邀集 作家 學者 翻譯家
蔡佩含、翁智琦、顏訥、葉佳怡、湯舒雯,五位知心好友
與《彈幕╱垂簾》作者馬翊航,進行一場公共性寫作的挑燈密談╱線上寫作馬拉松
鳩佔鵲巢發彈幕,為人作嫁是垂簾。
那些圍繞作家的文字從業工作,算不算是一種作家的作家?
馬翊航「公共性寫作」雙冊精選╱臺灣文學後勤工作的私房回顧
我們不妨改寫馬翊航喜愛的張清芳歌曲〈簾後〉的歌詞:「最初的心 是守在簾後╱安安靜靜 都不寂寞」這是一本在幕後寫作的文學,也揭開了文學的幕後——但提供的遠遠多於花絮。
書名《彈幕》,借用「影片即時評論字幕」的意義。彈幕的使用者在觀看影片時,能將文字訊息直接以「彈射」方式,出現在影片畫面上,與其他觀影者或彈幕評論人,共享一種互動觀影經驗;與《彈幕》連接的「背對背之作」《垂簾》,字面上看似陰性、退隱,卻也有「垂簾聽政」的暗中調動。無論是橫行的彈幕或直落的垂簾,也許都源自同一道簾幕,那是吳爾芙說的:「散文(essay)必須將我們包圍,拉起簾幕,將現實世界遮擋在外。」
《彈幕╱垂簾》收錄的文章從2018至今,起始時間點上有兩個意義。馬翊航說,那是他從臺文所博士班畢業、進入《幼獅文藝》工作,正式成為「文學從業人員」的一年;同時,臺灣開始更重視各類型的轉譯、文普工作,他曾參與的《終戰那一天:臺灣戰爭世代的故事》(2017)、《百年降生:1900-2000臺灣文學故事》(2018),都是此類寫作工程的代表。《彈幕╱垂簾》收錄的文章類型包含幾類,除了書評、推薦序、人物訪談,也包含知識普及型的學術寫作、作家生命與文學檔案的轉譯寫作,以及六篇與詩人╱詩作的對話文章,數篇帶有紀念性格的文章。這本書是八年間,馬翊航各類「公共性寫作」的精選,反映的是作家如何在文學批評中展現偏愛、角度與風格,更是一份臺灣文學後勤工作的私房回顧。
本書採取非典型的「雙冊」編排想像,書中有兩套獨立但連動的節目編排,同時開放「橫排左翻」、「直排右翻」兩種進入方式。
《彈幕》收錄與原住民、人權、影像主題相關的篇章,從卑南族音樂家陸森寶的手稿出發,到布農族作家霍斯陸曼.伐伐的玉山登頂證收結。其中有當代原住民文學創作如《骨鯁集》、《Tayal Balay》的挑釁切面,也有《生命之側》、《浮山若夢》中生命政治與情感的交會,或以細物、軼事重回紀剛、孫陵、黃文範等前輩作家、譯者「被遺忘的時光」,在嚴肅的議題面向上,彈射、彈奏出或輕或重的文學足跡。《垂簾》著眼性別、酷兒與身體的討論,也囊括對求學、編輯、評審等其他「文學工作」的所思所感。起首六篇小巧的評介,品味六位詩人分別以「素╱淡」、「心╱社群」、「進出╱口」、「風土」、「幽╱微╱故事」、「植物生活」為題發想的詩作,各自散發獨特的香氣。接著談散文、小說、漫畫也談劇場,看似跨域、跨界的對話中,也意味著無處不是性別、無處不是身體的警戒視野;在「臺大中文八十系慶」、「回憶柯慶明先生」、「《幼獅文藝》停刊」等生命事件的寫作中,也親密地撥開了教與學、寫作與生活的花葉,顯露幽微的文學枝體。
冊中不再分輯,並刻意隱匿發表出處與原始評論、對話作品的名目,僅用插頁隔開,宛如簡易的屏風,群組間於是自成桌席,我們才驚喜發現,應用文體經過巧手已化為一種連綿的記敘文體。無論左翻或右翻,閱讀抵達的結尾,在幕與幕之間,亦即書本中央,會有數頁接近索引的資訊,還原這些篇章對應的原始作者、材料、文本、發表出處。《彈幕╱垂簾》的公共性文學寫作亦可以是私人的,是紀錄時代,也是領取記憶。一如書中曾引述的加萊亞諾所說:「回憶(Recordar):源自拉丁文re-cordis,意為再次經過心靈。」
特別企劃
代跋〈唐宮:六個尋找屏幕的女子〉
邀集 作家 學者 翻譯家
蔡佩含、翁智琦、顏訥、葉佳怡、湯舒雯,五位知心好友
與《彈幕╱垂簾》作者馬翊航,進行一場公共性寫作的挑燈密談╱線上寫作馬拉松
作者簡介
馬翊航
臺東卑南族人,池上成長,父親來自Kasavakan建和部落。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博士,曾任《幼獅文藝》主編,現為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助理教授。著有個人詩集《細軟》、散文集《山地話╱珊蒂化》、《假城鎮》。合著有《終戰那一天:臺灣戰爭世代的故事》、《百年降生:1900-2000臺灣文學故事》等,合編有《臺灣原住民文學選集》。
商品特色/最佳賣點
本書特色
★ 「2024 Openbook好書獎.年度中文創作」得主,馬翊航「公共性寫作」雙冊精選。
★ 臺灣文學後勤工作的私房回顧。
★ 裝幀由金蝶獎設計師吳睿哲操刀,創造連綿光譜式體感閱讀。
★ 雙封面設計,左右皆可翻讀,正面《彈幕》橫排左翻,背面《垂簾》直排右翻。
書籍目錄
【彈幕】
一張張變化的白紙:《陸森寶自傳》的手稿
他是否將其稱為日常生活:《我長在打開的樹洞》推薦序
一個口令,幾個動作:《骨鯁集》推薦序
成為以外的人:從《在我身體裡的那座山 Talatokosay A Kapah》出發的一些聯想
記憶破裂以後:讀Tumas Hayan《Tayal Balay真正的人》
那間屋子經常夢見我:《死者的孩子Mapatay no wawa》
島上的空地:《狀元地》推薦序
短短交換久久的一次:訪談杵音文化藝術團
在手和地面之間:訪談陳利友妹
星球的孤獨,友伴與浩瀚:讀《沒有信箱的男人》
誰為歹物出面:梁廷毓的《噤聲之界》
猶豫的蒐藏:讀《生命之側》的所得與聯想
山並非自然站在那裡:帕里西歐.古茲曼的《浮山若夢》
記憶不是完結篇:讀《來自清水的孩子Son of Formosa 4:化作千風》
他的第三十號翻譯作品,以及苦難怎麼能夠旅行?
顯現幽靈:紀剛與他的《滾滾遼河》
留(不)住一切親愛的:孫陵的故事
牛車不見了:臺灣文學中的人、牛與記憶
關鍵詞:獄中書信
他也是第一次登上玉山:霍斯陸曼.伐伐Husluman Vava的玉山登頂證書與筆記本
【垂簾】
素行不良:讀廖宏霖
中空區:讀ㄩㄐ
水的時事與時態:讀李蘋芬
產地:讀陳柏煜
當地見聞:讀鄭琬融
片刻的指認:讀柴柏松
洩漏的衛生股長:林文心《遊樂場所》推薦序
(最新)現代女性百科全書:關於顏訥的《假仙女》
河水記得自己的軌跡:與布莉.貝內特談《消失的另一半》
沒有的碎片:讀《親愛的艾德華》
不得不靜觀:讀王和平《色情白噪音》
有沒有一雙眼睛自由給我:讀《我的奮鬥2:戀愛中的男人》
他想來想去還是發了(一槍,或一張請帖):讀陳柏煜《決鬥那天》
天氣,手勢和可疑的整潔:需要迷路的《魂斷威尼斯》
師姊帶逛鬼樂園:讀陳思宏《佛羅里達變形記》
Madam變幻時:評陳?青《尖叫連線》
皮博士的六種適應症:讀林佑軒《時光莖》
際遇看見我:評王盛弘《雪佛》
有機會解毒的:《有毒的男子氣概》
肉身消逝,而我在:再讀《傾國怨伶》
表面上是毛髮問題:我的BL小史
牆與粉紅泡泡:前叛逆男子的妄想劇場生態系
想想那麼大的問題,放在那麼小的酒杯裡:2023年臺灣文學金典獎複審觀察
落花時候人也會學著獨立:臺大中文八十系慶
被完成的小節:2024臺北詩歌節徵文觀察
留下一些線頭:紀念柯慶明先生
還有一些題目:為《幼獅文藝》停刊作
【附錄】
代跋 唐宮:六位尋找屏幕的女子〉
後記 撕幕的人
出處引得
文章試閱
片刻的指認
移動不多的夏日,我向家裡附近的花藝工作室,定了花材包。猩紅、毛綠、掌型葉的熱帶風格,包在牛皮紙束裡,隱密而豪華。也追加了一朵粉紅色的芍藥,玻璃紙限縮它豐沛的複瓣,在機車後座吹風的花,看起來像逃亡。第一次擁有一朵芍藥,它的氣息與光場,祕密地將房間帳了起來。它來自哪裡?它能保持多久?半透明的花瓣包圍花藥,我躺在床上,在略帶奢侈的「只是看著」的時間,察覺那嬌薄的片狀,收藏一種悚然的威武。觀察那一層一層地展開,又展開,不知為何,使人有種退與還的驚懼。
柴柏松的詩集《許多無名無姓的角落》,也像某些質地迷幻的植物,例如琉璃唐棉。纖薄的霧覆在書上,像粉翅滲出水光,移開書衣,其實是藍粉末披在粉紅墨痕。詩集裡的〈藍色矢車菊〉,旋開了砂穴,在那無動於衷的世界,時間的頸子內,有一種陷落與流亡在發生。〈一滴藍絲柏是一個童年童年的時差〉寫,「如果你知道氣味如何使記憶喚起多年前某個散失的畫面,它將擁有自己的生命,與另一種結局和情節。」文字與氣味同時在引渡。但記憶其實就是那植有荔枝樹的深林,盤據,停息,漲縮,插滿了許多關於「留神」的警戒牌。
芍藥香味清淡,需要主動尋思。跟原先房裡的絲柏精油相撞,空間中心的無色並不空曠,像石雨打落木枝,各有敗退與佔領——我聞到的是氣味的傷痕。看與聞,本質上是一種認領,光線,色彩,記憶原是自由的。Mei-Mei Berssenbrugge的〈你好,玫瑰〉,是這樣與玫瑰的質量相遇:
整朵玫瑰、流動空氣中的花瓣、香氣的情感,被記錄為一個球體,所以當我回想起那情感,我觸碰到維度。
從一個小花苞冒出,緊旋束狀珊瑚色嬰兒皮膚的花瓣,以半球體托住,彷彿讓杯狀的手掌捧住。
花瓣不可勝數,散狀,複疊,豪華,統一。
柏松詩集的〈自序〉有這樣一句「而在那片刻的指認之中,也彰顯了接下來我和這個人的關係,它是這樣具有開放性的,在一個人又一個人身上,打開詮釋的路徑。」說的是性別,但也不只是性別。Mei-Mei Berssenbrugge〈慢下來,現在〉裡說:「某天,你需要一種你不認得的植物,為了把你身體裡的碎片連起來,或者,碎片是在那個你想在一起的人裡面。」是植物,但也不只是植物。上星期我在都蘭山徑上,初次見到紫葉旗唇蘭,花朵細小,兩顆14級字的尺寸。它有獨立的花季,早於我片刻的指認以前又以前。
山並非自然站在那裡:帕里西歐.古茲曼的《浮山若夢》
回憶(Recordar):源自拉丁文re-cordis,意為再次經過心靈。
——愛德華多.加萊亞諾
帕里西歐.古茲曼的影像充滿暴力的餘震。包含古茲曼在內的「說話的人」,都是「活下來的人」,而為了「能夠訴說」,他們必須暫時或持續掩蓋,他們過去是如何被強烈震盪,幾近銷毀。烏拉圭作家愛德華多.加萊亞諾,與帕里西歐.古茲曼一樣,因為政變與獨裁恐怖統治而流亡他鄉,此後他們面對的,是滿懷挫折的愛,也是心靈與現實的戰爭,日日夜夜的塌陷與重建。
1973年的9月11日,擔任陸軍總司令的奧古斯托.皮諾切在美國政府支持下,發動了流血軍事政變,智利一夜變色。民選總統薩爾瓦多.阿言德(智利作家伊莎貝.阿言德的堂伯父)在政變中身亡,智利陷入長達17年的獨裁恐怖統治,至少三千人被虐殺或失蹤,冤獄人數超過兩萬七千人。數字之下,是無法統計數算的受傷靈魂。軍事獨裁與新自由主義的經濟政策下,日後的智利取得穩定的經濟成長,然而智利的資源,仍然持續地被掠奪,痛苦與受難的記憶被遺留在光照不到的角落。
古茲曼在《智利不會忘記》(1997)這部紀錄片中,他帶著紀錄政變始末的影片《智利之戰》重新回到智利。智利的年輕一代,關於軍事政變的記憶模糊,或者未曾經歷。影片中一群青年,原本仍在辯論是否認同當年政變,然而當他們看見《智利之戰》中的暴力鎮壓場景後,人人淚流滿面,無法言語。無論立場為何,都意識到自身記憶,以及這片土地的歷史是如何被掩埋遮蔽。不復記憶,不代表未曾存在——這是驅動《智利不會忘記》的核心與意志。古茲曼在「智利三部曲」,他則是以一次次的「返回」之姿,轉開記憶的可能鎖孔。
三部曲分別是《星空塵土》(2010)、《深海光年》(2015)、《浮山若夢》(2019),他以九年的時間展開記憶的亮與暗,以星空、海洋、山脈撐開世界,附著記憶在人類身體腔室內的迴響。他的「返回」有不同意義與方式的重返現場,也以影像與想像,倒帶回溯各種起點,對時間與記憶之奧秘與無情,刻下漫長的感嘆。起點之前往往還有起點,人類的殘酷,冷漠與暴行,從來不因重覆而漸趨緩和。《星空塵土》讓天文學家、考古學者、受難者親人訴說他們的「尋找」。骨骼內的元素就是宇宙,骨骸細小的孔洞特寫一如隕石或星球地表,解讀千萬年以前的光線即是對星空考古,在沙漠中尋找親人的遺骸是否也是渺無盡頭的希望?影片中的婦人說,我真希望天文學家們,能以功能強大、探測太空的望遠鏡向沙漠照一照,也許就能看見裡面的骨骸。古茲曼的影像詩意不只停留在極大至極小的對比,宇宙、人類與微塵的聯繫與聯想。我們以為的優美奇想,暴露的是記憶痛楚與重量的無從比擬。
《深海光年》是三部曲中,「自然」、「事件」、「物件」彼此聯結最緊密的一部,但記憶的水壓也令人難以換氣。水組成人體,也是淚水與記憶。航行與海洋連結了原住民族的生命與世界觀,但那些如珍珠般貴重的體感、語言、技藝,又是從何時開始消逝?人類遺忘的不只是與水的親密,人類用水殺人:19世紀,一個用珍珠鈕扣被交換至英國「開化」的原住民(因為這枚鈕釦,他得名Jemmy Button),後來他得雖返回舊地,卻死在一個他並不意欲成為的身體與身份裡;打擊異己的皮諾切政權之下,「被失蹤的人」從直升機上投海,一如那些沈入水中,攀附生物與腐朽的船骸。影片中眾人模擬失蹤,重建地圖,回想瀕危的語言,補充屍體的重量——水是存有,也是流逝。他們「還原」了喪失本身。
《浮山若夢》是三部曲的終曲嗎?柯迪勒亞山脈俯瞰著聖地牙哥城,超越人類的時間。古茲曼在這部片的口白,告訴觀眾他如何離家又返家,家又如何不存。一如前兩部作品,以極大與極小的畫面剪接組成:終年積雪的五千公尺以上高山,岩石的紋理,收藏著失蹤者與鎮壓者腳步聲的地磚。山脈守護、收藏、紀錄了這個國家與城市的夢想與邪惡。如果山仍然在那裡,他怎麼跨越時間巨大的斷層?古茲曼拍攝外觀看似完整的童年舊居,視角從正面緩移拉升至空拍,裸露的屋頂下是凌亂的鋼筋,如同臟腑破損的人。也是以另一種形式近拍出的「自我」,顯現出政治、現實與回返之路的粗糙磨礪。《浮山若夢》也訪問長年記錄街頭運動的影像工作者帕布羅,剪入了大量的抗爭影像,其中一個片段,街頭眾人唱起了《快樂頌》:「來唱吧,來夢想,一起唱吧,讓我們擁有一個新希望,四海之內皆兄弟。」水柱,催淚瓦斯,驚叫的人,被毆打的人。兄弟手足人類,何以至此?另一個片段,城市街頭佈置武力,遠方是清晰,沒有絲毫移動的山峰。僅僅一秒,產生了隱形的轟鳴。
加萊亞諾在《愛與戰爭的日日夜夜》說,寫作是一種挽救未來的證言:「一種為那些我們尚不認識的人保存『每樣東西的名字』的方式。那些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的人,如何明白該往何處去?」古茲曼的影像也是,宇宙萬物的神秘與慎重,從不只是為了服務游離與超脫,而是為了解開最貼身的惡夢,最樸素的心願——即使山與記憶,從未向我們顯現它的全部。
他也是第一次登上玉山:霍斯陸曼.伐伐Husluman Vava的玉山登頂證書與筆記本(節選)
他也沒想到,不應該穿球鞋爬玉山
十一月二十一日,凌晨兩點半,與二十多位作家一同夜宿排雲山莊的霍斯陸曼.伐伐,為了在日出前登上玉山主峰,已經被喚醒。陰曆十六的月亮,浮在雲海上,照亮了排雲山莊前的一小塊平台。眾人用相機、用眼睛拓印這個美麗驚奇的瞬間,暫時忘記了不過幾小時前的疲累、鼾聲與失眠,伐伐也暫時忘記了他雙腳上的腫脹與水泡。
他想起小時候,曾經因為腿傷臥床,行動被限制,脾氣就變得特別暴躁,父親母親為了撫慰他,守在病床邊,為他說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他從此知道布農族人,都是女巨人的後代。女巨人原是世界上唯一的Bunnun(人),孤獨行走在大地與山林,在千萬年的沉睡後,她的左腳拇指成為了郡大山,右腳姆指成為了巒大山,山林中出現許多與她形象相同的Bunun,他們以Dunqul-Savi稱呼這位母親:Dunqul是最接近天神的山巔,Savi是高貴的女性名字。回到母親的懷抱,應該是令人懼怕的事嗎?
其實早在九月就收到了登玉山的邀請,他從前雖沒有爬過玉山,但他曾寫過玉山。或許因爲這份親近,他挑了一雙球鞋,就準備前去玉山母親的懷抱了。
登山行程第一天的上午九點,隊伍從玉山登山口啟程,前往排雲山莊。八點五公里的路途,數個陡峭、呈之字形的上升坡,令他難以負荷。球鞋雖輕巧,也因為摩擦讓腳上起了水泡。他顯得有些不支,叫苦連天。有作家向他開玩笑,說他大概是漢化太深了,要常常回來集訓。伐伐尷尬地笑了笑,像面對登山途中,同行友伴希望他高歌一曲的邀請——在Dunqul-Savi母親的身體之上,也許要受一點苦,感覺一些不好理解的孤寂。
過了不好眠的一夜,透亮神秘的月色在雲中移動,凌晨三點半,伐伐戴上頭燈,整理好裝備,穿上沒能替換的球鞋,繼續前往玉山主峰頂。暗夜裡,頭燈只能照亮眼前寸步之土。我們過去也是這樣相依相存嗎?他想問問這個母親。細微的天光隨著時間變化,壓抑著雙腳的痛苦,他一步一步前去,帶著思索與雙眼,在日出前登上峰頂。作家們舉起印著活動標語的紅布,在主峰上拍下登頂的影像證明,但伐伐左思右想的,仍然是族人的命運。他想起先人的身影,過往族人為了保衛家園的血與吶喊,我們為何至今仍在流浪,這位千年不語的母親是否知道我曾離他這麼近⋯⋯「我們準備下山囉!」伐伐回過神,母親以寒風觸碰他。在下山途中,他撫摸酸麻的小腿,撫摸著冰冷的巨石,向這個母親輕聲地吟唱古調:「HU!Bunun To mailantagus(哦!祖靈們)⋯⋯」
後來,他收到郵寄來的「登頂證書」。上面寫著:「茲證明霍斯陸曼.伐伐君於九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攀登玉山主峰,海拔3952公尺,登頂成功。」證書上有他與玉山主峰碑石的合照,證書最上方一行字寫著:「東北亞第一高峰」。
這張證書沒有Dunqul-Savi母親的名字。他想,他一定會回來,不管以什麼樣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