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羅亭
原文書名:Rudin (俄文:?????)
產品代碼:
9786267465486系列名稱:
WHO系列編號:
UO0005定價:
420元作者:
伊凡?屠格涅夫Ivan Sergeyevich Turgenev譯者:
卞莉頁數:
232頁開數:
14.8x21x1.5裝訂:
平裝上市日:
20250328出版日:
20250328出版社:
本事出版-大雁CIP:
880.57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聯合分類:
文學類-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像這樣擁有太多美麗夢想的人
你一定見過……
俄國作家伊凡・屠格涅夫的首部長篇小説╱十九世紀俄國寫實主義文學經典
<多餘的人>有聲說書同步上市・作家唐諾談《羅亭》
羅亭,一個多餘的人。
自命不凡、胸懷改革抱負的沒落貴族。
當他現身於貴婦的莊園大廳,談起信念、論辯真理,
言談間充滿智慧與激情,散發出光和熱,立刻擄獲在場者的心,
贏得眾人驚歎並為之傾倒……。
然而,當他向貴婦之女娜塔莉雅告白,卻因貴婦反對而退縮,
雖然娜塔莉雅決心義無反顧,他卻嚇壞了。
羅亭離開莊園後,東飄西蕩,也想做些改革實事,
卻總是遇上各種阻礙而難以為繼,始終一事無成,只能不停地漂泊……。
多年後的一個寒秋,疲憊老態的羅亭與事業有成的昔日同窗列日涅夫不期而遇,兩人把酒緬懷青春歲月與過往滄桑,無限惆悵……
故事以「願上帝幫助所有無家可歸的流浪人」結尾。
幾年後,作者屠格涅夫又為《羅亭》補了一段結尾,
讓他在一八四八年的一場巴黎巷戰中被槍擊身亡,像一只破布袋般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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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亭掌握著一種幾乎是最高的奧祕……辯才的音樂,
他知道如何只撥動一根心弦便使其餘所有心弦都隨之震顫迴響。
也許很多聽眾並不確切了解他的言中之意,但他們心馳神往……
「對於屠格涅夫這樣一個徹底歐化一生不退的自由主義而言,這當然是一部最悲傷的小說。羅亭這個人物據悉是依巴枯甯寫成的,但其實就是他們這一代人、是相當相當成分的屠格涅夫自己。……羅亭是那種春風吹過也似的人物,彷彿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議論,而且再冷的話題由他來說都好聽有熱度,如詩如好夢如福音。但屠格涅夫真正要讓我們看到的是,這樣的人、這些個議論撞上現實世界鐵板的狼狽模樣。那是一連串的失敗,甚至在失敗到來之前人就先懦怯的逃了……」
──by 唐諾 2023
十九世紀俄國文豪伊凡・屠格涅夫首部長篇小說全新中譯本「唯有知青懂」上市!
像這樣擁有太多美麗夢想的人
你一定見過……
俄國作家伊凡・屠格涅夫的首部長篇小説╱十九世紀俄國寫實主義文學經典
<多餘的人>有聲說書同步上市・作家唐諾談《羅亭》
羅亭,一個多餘的人。
自命不凡、胸懷改革抱負的沒落貴族。
當他現身於貴婦的莊園大廳,談起信念、論辯真理,
言談間充滿智慧與激情,散發出光和熱,立刻擄獲在場者的心,
贏得眾人驚歎並為之傾倒……。
然而,當他向貴婦之女娜塔莉雅告白,卻因貴婦反對而退縮,
雖然娜塔莉雅決心義無反顧,他卻嚇壞了。
羅亭離開莊園後,東飄西蕩,也想做些改革實事,
卻總是遇上各種阻礙而難以為繼,始終一事無成,只能不停地漂泊……。
多年後的一個寒秋,疲憊老態的羅亭與事業有成的昔日同窗列日涅夫不期而遇,兩人把酒緬懷青春歲月與過往滄桑,無限惆悵……
故事以「願上帝幫助所有無家可歸的流浪人」結尾。
幾年後,作者屠格涅夫又為《羅亭》補了一段結尾,
讓他在一八四八年的一場巴黎巷戰中被槍擊身亡,像一只破布袋般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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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亭掌握著一種幾乎是最高的奧祕……辯才的音樂,
他知道如何只撥動一根心弦便使其餘所有心弦都隨之震顫迴響。
也許很多聽眾並不確切了解他的言中之意,但他們心馳神往……
「對於屠格涅夫這樣一個徹底歐化一生不退的自由主義而言,這當然是一部最悲傷的小說。羅亭這個人物據悉是依巴枯甯寫成的,但其實就是他們這一代人、是相當相當成分的屠格涅夫自己。……羅亭是那種春風吹過也似的人物,彷彿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議論,而且再冷的話題由他來說都好聽有熱度,如詩如好夢如福音。但屠格涅夫真正要讓我們看到的是,這樣的人、這些個議論撞上現實世界鐵板的狼狽模樣。那是一連串的失敗,甚至在失敗到來之前人就先懦怯的逃了……」
──by 唐諾 2023
十九世紀俄國文豪伊凡・屠格涅夫首部長篇小說全新中譯本「唯有知青懂」上市!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伊凡·謝爾蓋耶維奇·屠格涅夫
(俄文:⑽??? ????????? ????????,英文:Ivan Sergeyevich Turgenev 1818∼1883)
十九世紀最具代表性的俄國現實主義作家、詩人、劇作家。其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羅亭》、《貴族之家》、《前夜》、《父與子》、《煙》、《處女地》,中篇小說《阿霞》、《初戀》等等。其主題鮮明,故事結構嚴謹,用詞遣字優美,尤其擅長刻畫大自然景色的瞬息萬變,且充滿了詩意與哲理。這六部長篇小説中的男女主角,在感情上經歷了種種艱難之後,最終都不是以喜劇收場,在在顯示他忠實呈現當時俄國社會的現實。
譯者簡介
<譯者簡介>
卞莉
曾旅居新加坡多年,有幸因工作之故行走世界各地,後更有幸透過翻譯走近書籍這意義最豐饒的生長之地。現為自由譯者。
書籍目錄
<目錄>
關於作者
出場人物表
羅亭
作家與作品──多餘的人:讀屠格涅夫《羅亭》
推薦序/導讀/自序
<作家與作品>
多餘的人:讀屠格涅夫《羅亭》(節錄)
十九世紀的俄國偉大小說家如托爾斯泰、杜斯妥也夫斯基、屠格涅夫、契訶夫等等,每個人都有而且都得有眾多的身分,不光光是我們今天職業分工概念裡的小說家一項而已;他們也都得做諸多的事,寫諸多種類和意圖的文字,而不僅僅只是小說一種而已——這是彼時俄羅斯祖國苦難的召喚和嚴酷要求,也是小說家自身的決志而行,外來的和內在的驅力兩者都有。
在他們中間,屠格涅夫原來是比較「純粹文學」的一位,也是最情非得已的一位。屠格涅夫是彼時俄國小說家中最歐化的一個,有一個相當純粹的西歐靈魂不當窩居在一個老俄羅斯的軀體之中,他的小說「氣質」,毋寧更接近當時已不再參與革命,並開始向袖手旁觀的自然主義傾斜的法國小說,事實上,屠格涅夫日後大半輩子也就住在巴黎(表面上為了追逐一段近乎荒唐的愛情,但不只如此),交遊的也是巴黎一干自然主義的小說家如左拉、莫泊桑等等。
如此的「錯置」,是屠格涅夫終身痛苦糾纏的原因,問題是,他又真的是一個溫和到絕對可稱之為軟弱的人,當他那異於常人的聰明、敏銳和纖細感受,撞上野蠻反智的強大力量時,他總選擇屈服,宛如宿命。從他生下來就有、那位不只一次活活打死奴僕的沙皇似貴族母親,到他生前就有的、古老專制的俄國沙皇體制,到最後俄國年輕一代崛起、預告了日後布爾什維克的民粹主流——在這每一種鬥力不鬥智的歷史現場,屠格涅夫總不戰而潰。逃避,遂成了他一生最體面的應對策略。
還好他是一位天生的小說家──半開玩笑來說,小說家在這方面有點像殯葬業者,基本上,他們都是在苦難中才方便找到工作機會的人(如此,我們就知道格雷安•葛林在他《喜劇演員》中最終讓敘述者布朗流亡成為殯葬業者,是多麼有趣而且自嘲的隱喻選擇了),唯一不同的是,小說家得利的苦難還包括自己,他還可以收自己的屍,當他輸掉人生全部時,只要一支筆還在,他還是有機會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戰場討回來,這一點,杜斯妥也夫斯基和屠格涅夫都是如此,只是輸法的狂暴優雅程度不同而已。
屠格涅夫的錯置和人生現實潰敗,於是給了他一個,我們事後清楚知道,絕佳的小說書寫位置,一種糅合了旁觀者清的冷靜理性位置和狂暴扯入的痛苦感性位置,由此,屠格涅夫不至於真如他人格特質的成為昏昏欲睡的自然主義小說家。他有自然流般和風細雨緩緩而來的作品如《獵人筆記》、《煙》、《貴族之家》云云,但也有像《羅亭》這樣結實而強悍的作品,更有趣的是,十九世紀俄國小說家最狂暴、最引發如火燎原議論攻訐的《父與子》,也居然出自於這位軟弱如葦草的小說家之手。事實上,即便是《獵人筆記》這樣貌似柔美的田園牧歌小說,我們仍不難察覺出其間自然主義小說所沒有的俄羅斯老風雷,就滾動在那些無知無識彷彿認命了千年以上的老農民老農奴生活底層。
也因此,在彼時議論橫飛各成派別人人剛硬似鐵的俄國知識圈中,屠格涅夫「柔軟如蠟」(他的詩人朋友波隆斯基說的)的流體特質,使他的思維得以真實滲透了森嚴且彼此愈來愈難對話、愈不屑於相互了解的分明壁壘,成為一個最縱觀全局的人。
──根本上,屠格涅夫頗堅守他歐化自由主義者的位置,但多少視之為自己難以更替的人格特質甚或不由自主的「命運」。他解釋自己,帶著跡近是示弱的深徹反省,而不是自我護衛;他也積極理解對手,不是為著逮住對手的議論縫隙予以迎頭痛擊,而是尋求和解乃至於可能的對話融合之機,於是,他不只了解自己的長處,更深入自己的弱點;不只知道對手的空門所在,更不吝於注視並真誠肯定對手的最堅強部分。只是,這從不會是個愉悅的發現,而是包含著痛苦拉扯的尋求過程,和終極性的永恆撕裂。
這裡,我們先來看屠格涅夫的一篇議論文字<哈姆雷特與唐吉訶德>,這其實是一八六○年他的一篇演講稿——文中,屠格涅夫把哈姆雷特和唐吉訶德這兩位不朽的文學人物對比為兩種極端的典型,讓我們想到稍前赫爾岑的著名譬喻,赫爾岑曾以羅馬的雙面門神傑努斯和俄羅斯的標誌雙頭鷹來說明彼時俄國的西化派和斯拉夫主義派,「他們眼睛看向不同的方向,但胸膛裡跳動的卻是同一顆心。」
差別只在於赫爾岑的話說得稍早,在兩造尚能維持風度彼此對話爭議的美好時日裡。
唐吉訶德是純潔無邪的理想主義者,他有永恆的、天塌下來也分毫不動搖的自我信念,並慷慨用整個生命賦予實踐,不嫌惡衣惡食,不懼犧牲,不摻私利,更不在意任何人的訕笑侮辱,「奮鬥目標始終不變使他的思想有點單一,想法有點片面;他的知識不多,再說他也不需要什麼太多知識,只要知道他自己在幹什麼,為什麼活在這世上,這便是最重要的知識了。」
如此簡單的知識和堅毅不容變動的目標,屠格涅夫進一步指出,「唐吉訶德有時完全像個瘋子,因為最確鑿無疑的東西也會在他的眼前消失,好像蠟一般在他的熱情之火面前融化。」就像他真的把木偶看成活生生的摩爾人,把羊群看成騎士一樣。
相對於唐吉訶德,哈姆雷特則是個洞悉現實複雜世界的絕頂聰明之人,他分析一切,包括眼前萬事萬物,包括他自己的每一處弱點,包括他的每一個可能行動的結果,這不僅是「誰若在做出犧牲時認為先得核計和權衡自己行為的一切後果和獲利的可能,那他就未必肯犧牲自己了」;更致命的是,如此的透明性等於提前為哈姆雷特的年輕生命帶來終點,意義和價值在宿命性的乏味空虛中徹底瓦解,因此,哈姆雷特能做的就是「想」,一種極度發展到已是病態的思索不休,訴諸本能的行動早被取消,而仰賴意義的行動又提前被戳穿。
哈姆雷特便是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懷疑主義者,但屠格涅夫精采無匹的指出,哈姆雷特卻是個誠實的懷疑主義者,這是他痛苦的根源。哈姆雷特用否定的眼睛看整個世界,但「他的否定並不是邪惡——其本身便是反對邪惡的。哈姆雷特的否定固然懷疑善,但並不懷疑惡,而且同它進行激烈的鬥爭。他懷疑善,是懷疑它是否真實和誠懇,而且他抨擊的不是善,而是偽善,在偽善的幌子下隱藏的依然是邪惡和虛假——它的宿敵。」而如此誠實且細膩的分辨,所帶來的終極行動困境便成了,「當應該加以破壞的東西和應該加以保護的東西往往混在一起、緊密相連時,又怎麼把這種力量控制到一定的程度,怎麼為它指明該在什麼地方止步呢?……決心的赤熱光采,被審慎的思維蒙上灰色……」
由此,在一邊是洞悉一切卻注定無所事事的哈姆雷特們,另一邊是半瘋癲的唐吉訶德們,屠格涅夫問了這麼一個哀傷的問題——難道為了相信真理就得當一個瘋子嗎?難道一個能夠自制的聰明人倒為此而變得一無所能嗎?
七年長夜之後
一八六○年這篇文章中,屠格涅夫之於哈姆雷特的解析和追問尤其精準,因為那等於是他為自己發問的,終其一生。
《羅亭》這部小說發表於再四年之前的一八五六年,大體上正是這個人生大疑問正式叩問的開端。
《羅亭》是一部結構嚴謹、宛如一齣戲的小說,清晰到跡近肖像畫般繪製出一種典型人物來,小說中他名叫羅亭,但卻是彼時俄國上流社會和智識界遍在的人物,也就是所謂「多餘的人」。
多餘的人,說真的,事情倒沒有字面上所顯示的那麼不堪,而是同時包含了幾分自嘲的幽深意味。這類人,我們應該說,其實是古老沉睡如萬古長夜的老俄羅斯帝國中第一批醒過來的人,負責叫醒他們的鬧鐘是彼時領先發展、領先自省也領先革命的西歐。但幾無例外的是,由於當時階級分割森嚴如死水的俄國現況,真正有機會在此第一時間聽見西歐革命召喚的人,只限於擁有貴族身分、有食租者財富才可能到莫斯科或聖彼得堡大學讀書、沒事持續思考、閱讀舶來文字乃至於出國旅遊赴西歐實地朝聖之人,而且通常他們的年紀不會太大,在沙皇大致呈同心圓的權力結構中不杵於太接近中心的位置,因此他們有充足的道德熱情,有夠用的時間、金錢和未竟野心,又沒牽制著腳步的各式包袱,包括得用力護衛的既得權位、煩人的經驗細節,以及要求舒適輕暖的不中用身體云云。
如此的年齡狀態和恰恰好的社會位置構成了這樣一批人覺醒的動人優勢,但也不得不預言了他們的脆弱。畢竟,年紀和社會地位皆是在時間的四季變換中最流轉凋落的稍縱即逝東西;除此而外,這一批人還有另一個近乎宿命的死角,那就是,在他們看向新世界滄海之闊輪船之奇、興高采烈議論滔滔的同時,他們原本就四體不勤的貴族身分又讓他們隔離於祖國廣大的貧窮黑暗農村實況,也就是說,他們要拯救的是他們背對著的那些人,要解決的是他們並不了解的問題,而且人數之眾多如星砂,問題之難不下於登天,那樣蒙昧、反動、罪惡盤根錯節的可怖實況,先不說真正對付起來何等絕望耗時,光是正視它就足以嚇跑所有不解世事的熱情。
問題是,他們要做的事、要拯救的人還不止這些。這是一批胸懷廣闊如山如海的人,民族、國家的疆界限制不了他們,他們同時同情並串聯整個歐陸各地的革命者,關心著全體人類的生活和未來命運。
當然,「多餘的人」這個貶辭是稍後才被看破手腳流行起來的,一開始,這一批人都是英雄、是先知、是清醒的聲音、是上流人舞宴沙龍的寵兒、是俄國稍有知識稍有良心的人希望之所繫,包括一部分沙皇的實際行政官員都這麼看待他們。然而,除了時光流逝、社會實況暗轉這樣持續的剝蝕力量之外,更致命的一擊出現在一八四八年。一八四八年是怎麼樣一個年頭?這是西歐革命風起雲湧的最高峰一年(就連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產黨宣言》也發表於這一年,雖然這事於當時的西歐半點也不重要,至於馬克思對俄國產生影響那更是一八七○年以後的事了),也是西歐革命整體潰敗且一切到此為止的終結一年,反動勢力全面回頭掌控整個歐洲秩序,而僻於東方一隅的沙皇也擔心這場革命瘟疫蔓延過來跟著行動,除了斷然出兵蕩平匈牙利革命之外,更重要的是,沙皇開始展開俄國全境的鎮壓肅清工作,抓人入獄或送到西伯利亞,檢查所有的言論和文字,並大量裁減大學生數額(革命者最大最直接的補充貨源)以厲行「淨化」,這就是整個十九世紀俄國最黑暗的蒙昧時刻,從一八四八到一八五五,歷史上稱之為「七年長夜」,赫爾岑並下過如此註解,「活過當時的人,都以為這條黑暗隧道注定是沒有盡頭的。」
在這整整七年之久的永夜中,首當其衝的自然就是眼睛西望歐陸的這批人,死狀最慘的當然也是跟著西歐滔滔議論的這批人——這裡,我們簡單借用以撒•柏林的描述,「一八四八年革命既敗,為法律和秩序勢力所輕易壓平的歐洲革命知識階層信譽掃地,隨後便是一片深刻幻滅的氣氛,時人不復信任進步觀念,也不復相信可藉說服或具有自由信念者所能利用的一切文明手段來和平獲致自由與平等。」「卡特科夫轉為保守的民族主義者,杜斯妥也夫斯基轉向正教,包特金離棄激進主義,巴枯甯簽署一份言不由衷的『自由』。」
至此,俄國的進步力量掉過頭來了,浮上主流地位的是年輕一代的民粹主義者,他們輕視議論,強調行動,並對上一代的這批人展開嚴酷的批判,讓他們真成了「多餘的人」。
其中,我們尤其要說的是巴枯甯,這位最華麗也最空言的俄國革命過動兒於一八四九年在撒克遜一地被捕,一八五一年解送回到俄國,繫獄期間,他甚沒骨氣的寫了一篇懺悔告饒的自白書上呈沙皇——巴枯甯正是羅亭。
一齣荒謬劇
屠格涅夫正是依據他昔時尊敬過、熱愛過的巴枯甯為原型來寫這部小說《羅亭》,這個文學掌故,揭示了這部小說真正的思維縱深,讓《羅亭》一書顯現了深沉的自省,而不僅僅只是對某一個或某一類孔雀般之人的辛辣嘲諷而已。
小說中,屠格涅夫安排羅亭這個人的出場,就是一幕宛若天神降臨的戲,那是在某省城三等文官遺孀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豪宅的一場精心晚宴,所有的閒雜人等皆已到齊就位,巴巴等待著在宮廷擔任侍從官、又是念黑格爾哲學的男爵大駕光臨,但翩然現身的卻是三十五歲的羅亭,這位身材高,「有一雙水汪汪、亮晶晶、靈活機智的深藍色眼睛」的不速之客,他代替有事纏身不克出席的男爵,卻開口幾句話就收拾了愛挑釁、愛故作驚人之語的人渣比加索夫。他談信念、談文明、談真理,也談舒伯特、談德國柏林和漢堡、談大學回憶,還詩意的以一則斯堪地那維亞的美麗傳說作為整晚上天入地談論的收尾,於是,在場久不聞新鮮空氣、昏昏欲睡的賓客像做了場好夢般全部精神奕奕的醒來了(比加索夫除外),米哈伊羅夫娜的美麗女兒娜塔莉雅眼睛無法從他身上移開,戀慕娜塔莉雅的年輕人沃倫塞夫對他因此又尊敬又妒嫉,至於有錢有閒的女主人米哈伊羅夫娜則當場決定非把這人留下來不可,這在往後的社交晚宴上是多麼可炫耀的一顆鑽石不是嗎……
在如此忽然捲起的羅亭旋風之中,只有一個怪人不為所動,一個冷漠、不理會省城公眾活動、普遍被看成怪人的地主列日涅夫。列日涅夫顯然有不錯的學識,而且跟羅亭還是舊識,但大概不是什麼太愉快的記憶,因為他對眾人眉飛色舞的羅亭現象談論,總是不無憤懣的一桶一桶冷水澆過去。
然而,真正把羅亭打回狼狽原形的,既不是尖酸但淺薄的比加索夫,也不是彷彿手握什麼昔日不堪祕密的列日涅夫,而是愛情從天而降但仍異常堅強冷靜的娜塔莉雅——她遵循著羅亭的浪漫議論之路前進找到愛情,終點處正是熠熠發光的羅亭自己。小姑娘勇敢的向羅亭表白,但羅亭自己卻在此節骨眼上退縮了。他當下的反應是,害怕女主人已知道這事,害怕女主人不同意,甚至還懦怯的擔心女主人不再接待他不讓他在此莊園住下去,但最終,羅亭還是因此風波不得不落荒而逃,兩手空空,只帶走積欠的兩百盧布債務,「待我回到T省田莊時會如數寄還……」
文學的屠格涅夫,把偌大的俄國知識分子悲劇,結結實實的壓縮在一個沉悶的小莊園裡成型,成為一齣線索清晰的荒謬劇……
──本文轉載自《讀者時代》唐諾╱2003時報出版
文章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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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年約三十五歲的男人走了進來,高個子,背部微駝,頭髮鬈曲,膚色黝黑,一張不太勻稱卻富有表情、蘊含智慧的臉,深藍色的眼睛像閃著一汪水,鼻子闊挺,嘴唇的輪廓很漂亮。他身上的衣服並不新,還有幾分緊繃,彷彿是因為體型長大而變得不合身那般。
他快步走向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微微一鞠躬表示久已渴慕被介紹給她,還說他的男爵朋友因不能親來辭行而深感遺憾。
羅亭尖細的嗓音與他高大的身材與寬闊的胸膛並不相稱。
「請坐……我很高興。」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喃喃地說。在她把他介紹給其餘在座的人之後,她問他是本地人還是路過此地。
「我的莊園在T省。」羅亭答道,把帽子擱在膝上,「我才來不久,辦事經過此地,暫時住在縣城。」
「住在誰家?」
「住在醫生家,他是我大學的老同學。」
「噢!醫生家,他口碑極好,大家都說他醫術高明。你和男爵認識很久了嗎?」
「去年冬天在莫斯科相識的,最近又在他那裡住了一個禮拜。」
「男爵是個絕頂聰明的人。」
「是的。」
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嗅了嗅她那灑了香水的褶皺手帕。
「你在政府單位擔任公職嗎?」她問。
「誰?我嗎?」
「是的。」
「不,我已經退職了。」
一陣短暫的冷場後,大家又交談了起來。
「如果允許我請教,」比加索夫轉向羅亭問道,「你知道男爵閣下送來這篇論文的內容嗎?」
「是的,我知道。」
「這篇論文述及貿易關係……哦,不是,是我國商業與工業的關係……你是這麼說的,是吧,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
「是的,是述及這個……」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說著,將手按在額頭上。
「我,當然,對這類事情是外行,」比加索夫繼續說道,「不過我得承認,論文的題目在我看來甚至都有些過於……怎樣才能說得委婉些呢……過於含混與複雜。」
「你何以有這樣的看法?」
比加索夫笑了一下,向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斜睨了一眼。
「那麼,依你看,清楚嗎?」他問道,又將他狡猾的臉轉回羅亭。
「依我看?很清楚。」
「嗯。你一定知道得比較詳盡。」
「你頭疼嗎?」亞歷珊卓・巴甫洛夫娜問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
「不,我只是……神經性的毛病。」
「請允許我再請教一個問題,」比加索夫又夾著鼻音問道,「你的朋友,男爵閣下穆費里,我想這是他的名字吧?」
「正是。」
「穆費里男爵閣下是在專門研究政治經濟學,還是只是在社交應酬和公務之暇抽些工夫來涉足這門有趣的學問呢?」
羅亭鎮定地望著比加索夫。
「男爵在這方面只是位業餘愛好者,」他回答說,臉微微漲紅,「但他的這篇文章裡還是有很多有趣的內容和言之有理的見地。」
「我無法和你爭辯,因為我沒有拜讀過這篇文章。不過恕我大膽問一句,你朋友穆費里男爵的文章想必是立論於一般定理而多過現實吧?」
「既有現實,也有基於現實的定理。」
「好的,好的。我必須奉告你,在我看來……必要時,我有權發表意見,我曾在塔爾圖大學待過三年……所有這些,所謂的定理、假設和體系……請原諒,我是個鄉下人,講話粗魯直接……通通一文不值,這些都只是空談理論,故弄玄虛。請拿出事實,先生,這樣就足夠了。」
「的確如此!」羅亭反駁說,「可是,難道這些不也該掲示出事實所蘊含的真義嗎?」
「一般的定理,」比加索夫接口道,「我厭惡極了這些個一般的定理、理論和結論。這一切都基於所謂的信念,每個人都在談自己的信念,並加諸於無比的重要性,而且還以之為傲。哼!」
比加索夫向空中揮了一拳,潘達列夫斯基笑了。
「好極!」羅亭說,「如此說來,你不認為有信念之類的東西了?」
「沒有,根本不存在。」
「這是你的信念?」
「是的。」
「那你怎麼說信念是不存在的呢?你這不就先有了個信念。」
滿屋子的人都笑了,彼此會意互看。
「且慢,且慢,但是……」比加索夫正要說下去。
但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已在拍手高喊,「好極,好極,比加索夫敗下陣來了!」她隨即輕輕地從羅亭手裡接過了帽子。
「不要高興得太早,夫人,才剛開始呢!」比加索夫慍怒地說,「盛氣凌人地說幾句俏皮話是遠遠不夠的,還得加以證實、辯駁。我們已經岔到討論的話題之外了。」
「如蒙允許,」羅亭鎮定地說,「事情很簡單。你不相信一般定理的價值,你也不相信有任何信念?」
「我不相信,我什麼都不相信。」
「很好,你是一位懷疑主義者。」
「我看沒有必要引用這種學術性的字眼。無論如何……」
「你別打岔!」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插口道。
「咬他啊,老狗!」潘達列夫斯基同時也在心裡說,嘴巴咧開著笑。
「這個字眼傳達了我的意思,」羅亭接著說,「你也明白它的,為什麼不能用呢?你什麼也不相信,那你為何又相信事實呢?」
「為何?問得好!事實是經驗見證的事物,是人所共知的。我憑經驗去判斷它,憑自己的感覺去評判它。」
「難道感覺就不會欺騙你嗎?感覺告訴你,太陽繞著地球轉……也許你也不同意哥白尼吧?你甚至連他都不相信嗎?」
又一陣微笑掠過每個人的臉,所有的眼睛都凝視著羅亭。「這人一點也不含糊其辭。」每個人都這麼想。
「你盡可開玩笑,」比加索夫說,「固然獨創,但並沒說到點子上。」
「直到此刻我的所言,」羅亭反駁說,「很遺憾,毫無獨創的東西,都是知之已久、說過千遍萬遍的。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裡。」
「那麼在哪裡呢?」比加索夫問,口氣頗有幾分蠻橫。
每逢辯論,他往往先把對手揶揄一番,繼而惱羞成怒,最後則賭氣一言不發。
「問題在於,」羅亭接著說,「我承認,我不能不感受到由衷的遺憾,當我聽到明理人在攻擊……」
「體系嗎?」比加索夫打斷他說。
「是的,隨你怎麼說,就算是體系吧。你何以如此害怕這個字眼?任何體系都是建立在對基本規律、生活原則的認識之上……」
「但是這些規律、原則是無法知道,也無從發現的。」
「請原諒,等我說完。當然,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識得這些規律,何況人也難免會出錯。不過你應該會同意這點,譬如說,牛頓畢竟是發現了幾條基本規律吧?我們公認他是天才,而天才的發現之所以偉大,就因為這些發現會成為公眾財富。力求從包羅萬象中發現宇宙的規律正是人類智慧的最主要特徵之一,而我們的所有文明……」
「原來你想說的就是這個!」比加索夫拖著長腔插嘴道,「我是個講求實際的人,對這些形而上學的玄妙從未涉足,也不想涉足。」
「很好,隨你喜歡。不過請注意,你想做一個徹頭徹尾講求實際的人,這想望本身就是一種特殊的體系……一種理論。」
「你談到了文明!」比加索夫突然脫口而出,「你又想用這個概念來譁眾取寵!多麼有用啊,這種大肆吹噓的文明!就算只付一個銅板去買你的文明我也不要!」
「多麼拙劣的辯論啊,阿夫里康・謝苗尼奇!」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說,內心對新朋友的沉穩與優雅極為滿意。「他是個體面人物,」她頗帶好感地窺看他一眼,思忖著,「我們可不能虧待他!」最後這句話是用俄文在心裡說的。
「我不打算為文明辯護,」羅亭沉吟了片刻後繼續說道,「文明不需要我的辯護。你可以不喜歡它……人各有所好。再說,我們也離題太遠了。請允許我提醒你有這樣一句古話,『朱庇特,你發怒了;所以你錯了。』我想說的是,所有對體系、對一般定理的攻擊之所以尤其令人擔憂, 是因為人們在否定體系的同時也否定了一般智識,否定了科學和對科學的信念,因而也就否定了對自我和對自我力量的信念。然則這種信念於人至關重要,人們是不能單憑感覺生活的。懼怕思想,不信任思想,這樣就錯了。懷疑主義素來是以無用與無能為特徵的。」
「這都是空話!」比加索夫嘟囔著。
「或許是。但是容我向你指出,當我們在說『這都是空話』時,往往是想避免說出比空話更實際的東西。」
「什麼?」比加索夫眨了眨眼問道。
「你明白我的意思,」羅亭反唇相譏道,帶著不由自主但立刻又加以克制的不耐煩。「我再說一次,如果一個人沒有堅信的原則,沒有堅定的立場,他如何能對國家的需要、趨勢以及前途做出正確的判斷呢?他又如何能知道他應該做些什麼,如果……」
「恕不奉陪了。」比加索夫突然生硬地說道,鞠了一躬便走到一旁去,對誰也不看一眼。
羅亭盯著他,微微一笑,什麼也沒再說。
「啊哈!他逃走了!」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說。「請別介意,德米特里……請原諒,」她親切地微笑著,又問,「請問你的父名是?」
「尼古拉耶伊奇。」
「不必介意,親愛的德米特里・尼古拉耶伊奇,他瞞不過我們的,他只是裝出不願繼續爭辯的樣子,其實他已感覺到不能再和你爭辯下去了。你最好坐得離我們近些,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羅亭把椅子挪近了些。
「我們怎麼遲至今日才相識啊?」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感慨著,「這真令我不解。你讀過這本書嗎?托克維爾寫的,你知道嗎?」
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將那本法文小冊子遞給羅亭。
羅亭接過薄薄的小冊子,翻了幾頁,又放回桌上,回答說托克維爾先生的這部作品他還沒看過,但對於書中所提及的問題他自己也經常思考。話題就這樣被開啟了。起初,羅亭似乎躊躇不定,不敢暢所欲言,找不到合適的字眼,但是最後終於談興勃發,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一刻鐘之後,客廳裡就只聽得到他一個人的聲音,大家都圍坐在他身邊。
唯獨比加索夫遠遠地靠在壁爐的角落。羅亭的談話充滿了智慧和激情,而且條理清晰,表明他學識淵博,飽覽群書。誰也沒料到他竟會是這麼一位出類拔萃的人物。他的衣著如此破舊,而且籍籍無名。大家都感到奇怪甚至費解,這樣一位聰明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鄉間。所有人都對他愈來愈驚歎,甚至被他迷住了,包括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在內。她很滿意自己的新發現,已經開始盤算要如何將羅亭介紹給上流社會。儘管已是這般年紀,她對人第一印象的接受卻還近乎幼稚。亞歷珊卓・巴甫洛夫娜,老實說,對於羅亭的那席話聽懂得很少,但也感到驚異與歡喜;她弟弟也十分欽佩他。潘達列夫斯基注視著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滿懷嫉妒。比加索夫則在想,「假如我有五百盧布,就可以買一隻比他唱得更好聽的夜鶯!」但這群人中最感震驚的還是巴西斯托夫和娜塔莉雅。巴西斯托夫幾乎連呼吸都屏住了,他坐在那裡,從頭到尾都張著嘴巴,瞪大眼睛聆聽著,彷彿有生之年從未聽人講過話似的;而娜塔莉雅的臉則泛著紅暈,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羅亭,眼神既迷糊又明亮。
「他的眼睛多麼有光采!」沃倫塞夫在她耳邊悄悄地說。
「是的,很有光采。」
「只可惜那雙手太大,太紅。」
娜塔莉雅沒有搭腔。
茶送上來了,談話也變得隨意起來,但是只要羅亭一開口,大家便立刻停止說話,足以證明他給人印象之深。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突然想逗弄一下比加索夫,便走到他面前,低聲對他說:「你為何悶聲不響只是冷笑?來,你再試著和他較量一番。」不等他回答,便示意羅亭過去。
「他還有一件事你不了解,」她對羅亭說,手指向比加索夫,「他極端仇視女性,無休止地攻擊;請你指引他以正道。」
羅亭俯視向比加索夫,他無心於此,只因他身高超過比加索夫兩個頭。比加索夫幾乎氣到七竅生煙,臉色青白。
「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弄錯了,」他用顫抖的聲音說,「我不單攻擊女人;我對人類都沒什麼好感。」
「你何以對人類如此反感呢?」羅亭問道。
比加索夫直視著他。
「研究自己內心的結果,無疑如此,我發現自己的心一天比一天更為可鄙。我以己度人,也許這樣有失公允,我要比別人壞得多,可我能怎麼辦?積重難返啊。」
「我理解你,而且同情你,」羅亭回答,「凡是高潔的靈魂,哪個不曾有過自我貶抑的衝動?但是不能停滯在這種毫無出路的境況中。」
「承蒙你給我的靈魂以高潔的認證,」比加索夫反駁說,「至於我的境況,並不算太壞,因此即使有什麼出路,也隨它去吧,我不會去尋求的!」
「但這就意味著,還恕我冒昧,你寧可在自尊心裡得到滿足,也不去希求真理,或生活於真理之中。」
「毋庸置疑,」比加索夫高聲說道,「自尊,這我懂,我想你大概也懂,人人都懂;可真理,真理是什麼?而這個真理,它又在哪裡?」
「你又在老調重彈了,我得提醒你。」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說。
比加索夫聳了聳肩。
「就算是老調重彈又有什麼關係?請問,真理在哪裡?連那些哲學家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是真理。康德說這就是真理;但黑格爾說,不,你錯了,那才是真理。」
「你知道,關於真理,黑格爾是怎麼說的嗎?」羅亭問道,依然心平氣和。
「我再說一遍,」比加索夫盛怒難耐地說,「我無法理解真理的意義是什麼。依我看,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麼真理,也就是說,真理徒有其名而並無其實。」
「呸,呸!」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喊道,「我納悶你怎能說這話竟不以為恥,你這個老壞蛋!沒有真理?果真如此,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義呢?」
「好吧,我心裡琢磨的是,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比加索夫憤然反駁道,「無論如何,對你而言,沒有真理的生活總要比沒有你那位煮得一手好湯的廚子斯芬好過得多!而且你要真理做什麼用,還請告訴我,你又不能用它去裝飾帽緣!」
「開玩笑算不上辯論,」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說,「尤其是在玩笑淪為誹謗的時候。」
「我不知道真理是什麼,但我看得出真言逆耳。」比加索夫悻悻地嘟囔著,怒氣沖沖地轉身走到一邊去了。
而羅亭便開始談起了自尊心,他講得鞭辟入裡。他指出沒有自尊心的人是毫無價值的,自尊心是可以撬起地球的槓桿,然而唯有那些如善於駕馭座騎的騎師那樣善於駕馭自尊心的人,那些為大眾利益犧牲自己的人,才配得上稱之為人。
「利己主義,」他結束道,「就等於自殺。自私的人就像一棵孤零零、不結果實的樹,終會日漸枯萎;然而自尊,作為追求完美的抱負與強大動力,是所有偉大事業的源泉……是的!人必須剔除自己人格上根深柢固的利己主義而使之有自我表達的權利。」
「能不能借我一枝鉛筆?」比加索夫問巴西斯托夫。
巴西斯托夫一時不懂比加索夫的用意。
「你要鉛筆做什麼?」他終於問道。
「我要把羅亭先生最後那句話記下來,不然會忘掉。你得承認,這樣的句子就像是打牌時手裡緊握了一副王牌。」
「有些東西,拿來取笑和嘲弄是可恥的,阿夫里康・謝苗尼奇!」巴西斯托夫激動地說,隨即轉身背向比加索夫。
這時,羅亭走到娜塔莉雅面前,她站起身,露出困惑的表情。坐在她身旁的沃倫塞夫也站了起來。
「我看到這裡有架鋼琴,」羅亭說道,彷彿一位出巡的王子般溫和有禮,「是你在彈嗎?」
「是的,是我在彈。」娜塔莉雅說,「不過彈得不太好。這位康斯坦丁・迪奧米弟奇彈得比我好多了。」
潘達列夫斯基迎上前來,咧開嘴假笑著,「你不應這樣說,娜塔莉雅・阿列克謝耶夫娜,你彈得一點也不比我差。」
「你知道舒伯特的《魔王》嗎?」羅亭問。
「他知道,他知道!」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插口道,「坐下來,康斯坦丁。你喜愛音樂麼,德米特里・尼古拉耶伊奇?」
羅亭只是略微點頭,用手撩了撩頭髮,好像已準備好欣賞。潘達列夫斯基彈奏起來。
……
「這音樂,這夜晚,」他說道,「令我憶起了在德國的留學歲月;我們的聚會,我們的小夜曲。」
……
「請告訴我們一些你的學生生活吧。」達爾雅・米哈伊羅夫娜說。
羅亭照談了,可他不太擅於講故事,講述起來平淡無奇,不知如何引人發笑。不過,他很快把話題從自己的國外經歷轉移到一般性論題,從總體上談教育和科學的特殊價值,談大學以及一般的大學生活。他用豪邁而鮮明的線條勾勒出一幅壯闊繁複的巨畫,在場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聽著。他妙語連珠,扣人心弦,只是不完全明晰,然而正是這種模糊使他的言語增添了一種特殊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