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後街:一部來自新疆的小說
原文書名:The Backstreets: A Novel from Xinjiang
產品代碼:
9786267807002系列名稱:
春山出版 春山文藝系列編號:
WT03041定價:
380元作者:
帕爾哈提.吐爾遜Perhat Tursun譯者:
楊雅婷頁數:
224頁開數:
14.8x21x1.7裝訂:
平裝上市日:
未定出版日:
未定出版社:
春山出版-時報CIP:
857.7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聯合分類:
文學類- ※缺書中
商品簡介
宛如卡繆《異鄉人》與卡夫卡《城堡》
當代最重要的維吾爾族作家之一,帕爾哈提.吐爾遜
透過數字、性與氣味的隱喻,漫遊在濃霧的城市中
孤獨、無奈、異化,作為一個維吾爾人,哪裡有我的位置?
我相信沒有最終的真理。而且我相信精神疾病一直都存在。大部分情況下,它存在於各種形式的「正常」中。事實上,不符規範的人才是心理最健康的人。自認正常的人其實遠較為瘋狂。我喜歡描述特定時空下的奇怪個體,藉以顯示主流社會到底有多不正常。──帕爾哈提.吐爾遜
「在這座陌生城市裡,我不認識任何人,所以不可能與任何人為友或為敵。」這是小說當中不斷重複出現的句子,反映了主人公與城市疏離的關係,同時也像是一種宣告。
主人公漫遊在充滿濃濃大霧的城市之中,尋找著屬於他的棲身之所。在辦公室裡,他唯一擁有的是一個無法上鎖的抽屜,帶著狡詐笑容的上司逮到機會就要刁難他,質疑這個試用期間的維吾爾人夠不夠格,不肯給他分配一個棺材大小的宿舍。在北京上學時,他與其他同鄉擠在一塊,不認識其他人,生活空間只有教室、宿舍、食堂與圖書館,對首都的認識比在遙遠鄉村時透過照片看到的還要少。在童年的南疆農村,他的回憶有鄰居女兒甜美的氣味,以及父親醉醺醺的酒味;有初戀的悸動、母親的關愛,也有家庭暴力的恐懼。
小說場景在烏魯木齊、北京、童年的農村間不斷切換,沒有一處是主人公的安身之所,到哪裡都格格不入,他就像城市中到處被驅趕的鼠輩──「牠們生活的全部內容就是進食、睡覺和生育,似乎也跟城裡人的生活差不多。那些我們甚至不願想像且令人作嘔的生物,正偷偷享受進食、睡覺和生育──犯下活著的神聖罪行。」
相對於主人公的一無所有,「有些人甚至不滿足於坐擁自家土地、宮殿與豪宅,而欲將整個城市、國家和宇宙本身據為己有。」只有「數字」是他可以託付的,偶然間掠過他眼前的數字,彷彿都是指引迷途的暗語。「在許多人眼中,數字的書寫既不押韻也不講理,因此毫無意義。但我的想法恰好相反。我一向認為只有數字才能真正具有意義。」他不斷在濃霧之中尋找那個數字所對應的門牌號碼──在故事的結尾,他終於抵達了「那個地方」。
宛如卡繆《異鄉人》與卡夫卡《城堡》
當代最重要的維吾爾族作家之一,帕爾哈提.吐爾遜
透過數字、性與氣味的隱喻,漫遊在濃霧的城市中
孤獨、無奈、異化,作為一個維吾爾人,哪裡有我的位置?
我相信沒有最終的真理。而且我相信精神疾病一直都存在。大部分情況下,它存在於各種形式的「正常」中。事實上,不符規範的人才是心理最健康的人。自認正常的人其實遠較為瘋狂。我喜歡描述特定時空下的奇怪個體,藉以顯示主流社會到底有多不正常。──帕爾哈提.吐爾遜
「在這座陌生城市裡,我不認識任何人,所以不可能與任何人為友或為敵。」這是小說當中不斷重複出現的句子,反映了主人公與城市疏離的關係,同時也像是一種宣告。
主人公漫遊在充滿濃濃大霧的城市之中,尋找著屬於他的棲身之所。在辦公室裡,他唯一擁有的是一個無法上鎖的抽屜,帶著狡詐笑容的上司逮到機會就要刁難他,質疑這個試用期間的維吾爾人夠不夠格,不肯給他分配一個棺材大小的宿舍。在北京上學時,他與其他同鄉擠在一塊,不認識其他人,生活空間只有教室、宿舍、食堂與圖書館,對首都的認識比在遙遠鄉村時透過照片看到的還要少。在童年的南疆農村,他的回憶有鄰居女兒甜美的氣味,以及父親醉醺醺的酒味;有初戀的悸動、母親的關愛,也有家庭暴力的恐懼。
小說場景在烏魯木齊、北京、童年的農村間不斷切換,沒有一處是主人公的安身之所,到哪裡都格格不入,他就像城市中到處被驅趕的鼠輩──「牠們生活的全部內容就是進食、睡覺和生育,似乎也跟城裡人的生活差不多。那些我們甚至不願想像且令人作嘔的生物,正偷偷享受進食、睡覺和生育──犯下活著的神聖罪行。」
相對於主人公的一無所有,「有些人甚至不滿足於坐擁自家土地、宮殿與豪宅,而欲將整個城市、國家和宇宙本身據為己有。」只有「數字」是他可以託付的,偶然間掠過他眼前的數字,彷彿都是指引迷途的暗語。「在許多人眼中,數字的書寫既不押韻也不講理,因此毫無意義。但我的想法恰好相反。我一向認為只有數字才能真正具有意義。」他不斷在濃霧之中尋找那個數字所對應的門牌號碼──在故事的結尾,他終於抵達了「那個地方」。
作者簡介
帕爾哈提.吐爾遜Perhat Tursun
當代傑出的維吾爾作家、詩人兼社會評論家,來自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他發表過許多短篇小說與詩,也出版了三部長篇小說,包括一九九九年備受爭議的《自殺的藝術》,被譴責為反伊斯蘭。二○一八年,他遭中國當局拘留,據傳被判處十六年有期徒刑。
當代傑出的維吾爾作家、詩人兼社會評論家,來自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他發表過許多短篇小說與詩,也出版了三部長篇小說,包括一九九九年備受爭議的《自殺的藝術》,被譴責為反伊斯蘭。二○一八年,他遭中國當局拘留,據傳被判處十六年有期徒刑。
譯者簡介
楊雅婷
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碩士,哈佛大學教育碩士,譯有《一位年輕博物學家的日記》、《水舞者》、《飛蛾撲火:兩個女人組織工會的故事》(春山)、《你必須改變你的生命:羅丹與里爾克的友情與生命藝術》(人文社群)、《歐亞混血》、《臺灣的想像地理》(臺大出版中心),《福爾摩沙的巴克禮》(臺灣歷史博物館),《蘭閨寶錄》(左岸)等書。
書籍目錄
導讀 戴倫.拜勒(Darren Byler,《後街》英譯者,加拿大西門菲莎大學國際研究助理教授)
後街
推薦序/導讀/自序
【國際讚譽】
帕爾哈提.吐爾遜的《後街》,連同戴倫.拜勒發人深省的導論一起出版,是英語世界文學的里程碑。小說敘述一位維吾爾族的辦公室職員在烏魯木齊的生活,令人在不知不覺中深受震撼,難以忘懷。其風格、氛圍與視野讓人想到卡繆(或許是另一個從阿爾及利亞觀點書寫的卡繆),卻又極具特色,前所未見。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艾莉芙.巴圖曼(Elif Batuman),《白癡》(The Idiot)作者
冷眼洞燭世情,對周遭生活的聲音和氣味感知敏銳,但又有些瘋狂,深信宇宙正用他無法解讀的密碼不斷向他傳送信息,最後還受到漢族雇主的輕蔑;帕爾哈提.吐爾遜的年輕主人翁給了我們一段陰鬱而富詩意的紀錄,述說他如何掙扎著理解這充滿壓迫的世界。一部勇敢而令人心碎的作品。
──柯慈,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維吾爾人的悲劇完全值得寫成這本精采絕倫、鞭辟入裡的書。讀者負有道德責任,必須瞭解這個被圍困的族群正遭受什麼樣的對待,帕爾哈提.吐爾遜的文字可與卡夫卡媲美。
──蓋瑞.施泰因加特(Gary Shteyngart),《我們的鄉間朋友》(Our Country Friends: A Novel)作者
《後街》是一份痛切的證詞,控訴導致〔吐爾遜及合譯者〕失蹤的反維吾爾政策與偏見。其文筆十分出色,使我在讀完後感覺頭彷彿被向左扭轉了九十度:它以一種全新的方式描寫世界,既清晰又令人迷眩。
──莉莉.梅耶爾(Lily Meyer),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臺圖書部
令人感同身受、時而迷眩的《後街》,闡述了種族主義與排斥產生的痛苦效應。這是一部奇異而極具震撼力的小說,描繪在自己家園淪為二等公民的真實情景。
──《經濟學人》
《後街》無疑是重要的政治文獻,但意義更重大的是,它為局外人文學經典增添了一部重磅傑作。
──山姆.薩克斯(Sam Sacks),《華爾街日報》
若有一部文學作品深切刻劃了一座原住民城市因外來定居者之殖民統治正日益加劇而造成的生存困境,那便是帕爾哈提.吐爾遜精簡高明的長篇小說《後街》。英譯本文筆優美,值得列入所有認真思考者的閱讀清單,並為中學、大學、研究所的世界文學課程所採用。
──史書美,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授
帕爾哈提.吐爾遜的失蹤
戴倫.拜勒(Darren Byler)著
帕爾哈提.吐爾遜身材瘦小,頭頂微禿,從外觀看不出是烏魯木齊當代極具影響力的維吾爾作家。二○一五年二月,我在一家維吾爾文出版社的招待會上初次見到他,從他穿過人群時其他維吾爾人看他的眼神,便清楚可見其重要性。他喜歡引人注目。我們閒談片刻後,他說他好無聊。他討厭正式聚會和為陌生人表演,儀式一結束隨即離去,拖著腳步穿過宴會廳,一面滿臉笑容地打招呼,一面低聲咕噥。我們一道走去他家的路上,許多人停下來跟他握手。
他住在一棟新公寓大廈的二十六樓,業主是維吾爾食品連鎖企業阿爾曼集團。許多維吾爾名人都住在這棟樓。等電梯時,我們向電視演員克尤木.買買提(Qeyum Muhemmet)頷首致意,他後來與吐爾遜等四百多名公眾人物一起在二○一七年被送進再教育營。比起大多數維吾爾人家,吐爾遜的屋子菸味更濃。他有幾幅黃色抽象畫,繪者是著名的維吾爾藝術家,這似乎反映了維吾爾傳統都市建築的複雜性。此外,他的客廳到處鋪著地毯,矮桌上擺滿果乾。
二○一四年我到烏魯木齊,就維吾爾人從農村移居城市的經驗進行民族誌田野調查。當時,吐爾遜的一位朋友,以下我將稱他D.M,建議我讀吐爾遜的小說《後街》,藉以瞭解維吾爾人的遷移經驗如何被呈現在更普遍的觀眾前。那一年,我一面讀這本小說,一面開始跟一位維吾爾青年討論它,他的處境與小說主人翁非常相似:屈就卑職、孤獨疏離的年輕移居者,最近才因系統性的歧視而離職。最後,我的閱讀夥伴A.A成了這本小說的共同譯者。我們開始經常碰面,一起閱讀並討論文本中較具挑戰性的段落。
隨著翻譯進展,我透過自己的解讀和A.A的回應,逐漸明白小說對於維吾爾男性遷移生活的再現,其實反映了包涵廣闊的經驗。藉由將殖民暴力的敘事框架從國家威權轉移到被殖民者掙扎求生的努力,《後街》給了A.A表達且被聽見的新方式。他說:「我覺得這本書彷彿專為我而寫。」他產生如此強烈的共鳴,因為敘事中的感受都是他自身的感受;主人翁的聲音感覺就像他自己的聲音。幾乎所有我訪談過的維吾爾移居者都說,我引述自小說的異化和排拒經驗,與他們自己的生活各方面相應:殘酷的微笑、公開的敵意、官僚體制的冷漠。閱讀《後街》成為幫助年輕男人講述自己的故事、並探索其人生道路的方法。誠如我在這項研究的成果《黑甲山的微光》(Terror Capitalism)一書中所言,小說使他們能夠在敘說自身故事時,把它當成更廣泛的社會暴力共同經驗的一部分。《後街》的故事對他們來說很有意義,且幫助他們理解自己的人生。它也使A.A和我明白在應付孤立的處境時,友誼與講故事的價值──這種生活實踐成為我民族誌研究的核心,同時也成為上述專書的其中一章。
D.M跟吐爾遜說過A.A和我在翻譯這篇小說,所以他才會邀請我在出版社招待會後去拜訪他。他告訴我,他視這篇小說為他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我們有興趣翻譯,將它引介給英語世界,令他欣喜若狂。我們一面喝茶抽菸,一面談論城市的濃霧如何扮演著某種背景角色:小說中,身為多數族群的漢人,因為突厥裔穆斯林主角的外表和他所說的語言而認定他一無是處;這種看待方式所衍生的去人性化(dehumanization)過程,如何融入濃霧造成的寒冷感受。他說這故事取材自他在北京當大學生和在烏魯木齊當上班族的親身經歷。在北京,他是第一代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外受中文教育的維吾爾學生,在這所由多數族群的規範與價值觀主導的大學中,有五位維吾爾同學因錯位(dislocation)與種族化(racialization)的經歷而精神崩潰,。
吐爾遜說他自己的精神狀態有時也不穩定。目睹同學發生這種事的經驗對他造成衝擊,讓他想要解釋異化與精神疾病和族裔民族主義之間的關係。「我深受《瘟疫》影響,」他說,指的是阿爾貝.卡繆(Albert Camus)的存在主義小說,講述族裔民族主義如何在一九四○年代席捲歐洲:「我一讀再讀。當我回想內容,總覺得每一行都在說重要的事。」他說話時手勢很多,笑起來咧開的嘴彷彿要把臉龐切成兩半。他似乎非常誠實,胸無城府。我說話時他專注聆聽,茫然的凝視混含著熾灼的警覺。他看起來就像個渴望生命的人。
一九六九年,吐爾遜出生於阿圖什(Atush)與喀什(Kashgar)雙子城附近的村莊,翻過山嶺便是吉爾吉斯(Kyrgyzstan)。如同大多數維吾爾同胞,他在群山南坡長大,周圍都是依羊群節奏與棉花田需求來形塑其生活的農民。他描寫村民以歌曲的長度衡量空間,並用太陽的傾斜度和清真寺宣禮員的喚拜來標記時刻,這些意象都反映了他的成長經驗。
吐爾遜在維吾爾族的世界成長,但他也是教師之子,父親於文革期間因涉嫌反革命而遭監禁。中國政治史直接形塑了他的生命歷程與家庭生活,促使他思考村莊以外的事,並重新構想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毛澤東死後,中國開啟了市場與意識形態改革的新時代,維吾爾文出版業得以蓬勃發展。到了一九八○年代初期,中國文學與哲學著述的維吾爾文譯本甚至開始傳布到吐爾遜住的小村莊。透過這些書籍,胸懷大志的青少年詩人吐爾遜初次接觸世界文學。但直到被選為首批在北京中央民族大學接受培訓的維吾爾學生,他才潛心鑽研維吾爾傳統之外的語言與思維。(未完)
文章試閱
當我走在烏魯木齊的街道上,一切似乎都漂浮在濃霧中。感覺好像只有我自己的身體是有重量的東西。它不是從一處移動到另一處,而是陷入某處。汽車的聲音穿透我沉重的身軀,使我心煩意亂,走路時身體愈壓愈低。
一個額頭寬得離譜、下巴又極小的男人忽然從霧看起來更濃的地方冒出。那片濃霧彷彿混雜了其他無法清楚分辨的煙氣。
劈死六城的人,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劈……
他重複著「劈、劈」這個字,沒有添加任何變化,同時走了約一公里的距離。若有人在男子每次吐出「劈」字時看他的臉,會發現在其想像中,他正在砍人。每當他講這個字,旁觀者都會看見男子舉起又砸下的菜刀或斧頭閃現血光。他每次迸出此字,都極用力地發那閉唇的子音「p」,以致他憤然閉緊雙唇後,整顆頭都在顫抖。他每次說「劈」,腦中便有個男人的頭顱被砍下,滾落在地,鮮血淋漓。即便我非常仔細地觀察他,仍無法確定他究竟在跟誰說話。乍看之下他似乎自言自語,再瞄一眼他又像是對走在身旁的女子說話。我無法確定那黑衣女子是否與他同行。她離他時近時遠,因此我不知他是跟她一起走,抑或獨行。
他所說的那些城市至少有四百五十萬維吾爾居民。要將這四百五十萬人一一歸類為朋友或敵人,不僅他一輩子做不完,就算加上他孫子的壽命也不夠。因此,與其將時間浪費在區辨敵友上,他似乎甘願與六城的全體居民為敵。儘管如此,也要那六城的人來到他面前,排隊等他的大菜刀落到頭上,才有可能將他們全部消滅!
如果他太過衝動,沒把菜刀砍在頸部的正確位置,他們可能不會被殺死。因此他必須準確測量,確保菜刀不會卡在頸骨中。他還得計算將菜刀從每個人的脖子拔出需花費的額外時間。就四百五十萬人而言,這可能長達七萬五千小時。即使每天努力,也得花上一輩子才殺得了那麼多人。為了維護身體,他需要一日三餐,每隔一段時間讓疲累不堪的雙手休息一下。假如他因睡眠不足而縮短壽命,這六城的人要留給誰劈呢?排除這些時段後,我們可以假設菜刀實際斬首的時間為每日八小時。所以他需要九千三百七十五天。若換算成年,將是二十五年八個月又四天。但我可以想見,這個已陷入如此公然暴怒的男人,恐怕無法再活二十五年八個月又四天。從他臉上不難看出憤怒正在消磨他的靈魂。它看起來就像被風吹襲的茅草屋頂,或許也像在被蟲啃蝕。
此外,居民的平均年齡逐漸下降。我小時候,百歲以上的男女隨處可見,而今整座村莊找不到一個。有些人認為這是用化學肥料耕作的結果。我想居民的壽命縮短應歸因於心理壓力,尤其是殺戮欲望被現代文明壓抑而引發的偏執與歇斯底里的不滿。對城市的敵意也可能由此造成。
我之前從未見過他,這個額頭愈腫愈寬、下巴不斷後縮的男人。這會兒他消失在濃霧中。也許我過一陣子就會忘記見過他。即使下次遇到,我也不確定是否會認出他。也許我這輩子不會再有機會遇見他。但我始終-已經是他要劈的人,儘管我們互不相識。
我在交岔路口佇足片刻,朝各個方向張望。右邊街口看起來像部分的臉,在霧中變得淡漠。左邊的街口無法看見,只有轉彎的車輛暗示有條街道偷偷張嘴狼吞虎嚥。
我在岔口停了一會兒,考慮要走哪條路。我逐一看過街名、沿路的交通標誌、商店招牌,甚至廣告看板,試圖尋找一個出現在上面所有數字中的清晰徵象。霧最暗最濃的部分遮蓋了這些標牌,彷彿故意隱藏寫東西的地方。過了半晌,我凝視虛空時感覺它們隱約成形,像是遠遠望見厚窗簾背後的女人身影。我必須走近一點看。這些數字中只有一個是我要找的號碼,但我轉瞬就丟失了它。為了避免走路時左腳先行,我剛才低頭看劃過混凝土路面的模糊線條。我一向先邁右腳,不僅在較大的街道,對小區人行窄道上的裂縫也如此。當我再度抬頭,卻找不到那個號碼。所以我隨便挑了一個方向。
城市後街的霧似乎比別處更濃厚,狹窄蜿蜒的街道好像裝不下它。正因如此,它甚至顯得更暗。不遠處的門前掛著一盞燈,它融入霧中,彷彿不是燈,而是淡紅的霧漂浮在灰霧裡。其核心部分很像月經來的女人衣服上不慎露出的淺紅色。離中心愈遠,紅色就愈淡,逐漸隱沒於黑暗中。
沿街房屋參差不齊的高度也讓我想到這城市老舊的汙水處理系統。儘管是頭一次走這條街,我已聽過許多關於它的事,所以有心理準備。或許是因為想起這件事,我感覺這條街更曲折了。也可能它一向如此曲折。但我無法相信那些絕美的形式與最著名的騙局都源自這破舊的巷弄。不斷吸引人來到這座城市的便是那兩件事。此刻,無盡的濃霧戳破人們的夢想,粉碎了美與罪的榮耀,將它從地表抹去。
在這座陌生城市裡,我不認識任何人,所以不可能與任何人為友或為敵。
某處傳來油漆味。不知為什麼,我從小就一直覺得油漆很香。有些人聞到這氣味會不舒服。有些人甚至認為它有毒。我不明白他們為何有那種感覺。同樣的東西能對人產生如此不同的效果,真是奇蹟。大多數的人會為此感到非常惱怒。他們想像每個人對同樣東西的反應都相同。人們似乎不斷在世上尋覓奇蹟,但當他們找到了,又被它激怒。
城市的這種特殊氣味令許多人困擾,它讓我興奮的程度卻不下於香水味或裸照。
現在濃霧像溝渠裡的髒水沿著窄街慢慢流。人影如水中殘骸,以緩慢但震顫的力道從彼此身旁漂過。車燈像水中漂浮的紅色衛生紙,或似腐爛的破布在空間裡緩緩移動。我覺得自己快被這條路的汙水窒息了。
我懷念寬闊的白色山坡,乾淨的村道沙塵飛揚,成熟的麥田金黃耀眼,悶熱的打穀場眾聲轟鳴,驢子繞著打穀機轉時撒的尿讓人發癢,還有從我過熱的腦袋冒出的奇幻事物。每當我想安撫自己,或至少暫時忘卻眼前無邊濃霧的威脅,這些東西總會來到我心目中。但我無法真的觀想它們。我唯一能觀想的明亮地方是我的辦公室,位於大樓昏暗潮溼的那側。雖然它從不見天光,卻因人造光線而白晃晃的。我仍然沒有鑰匙,每天早上去辦公室都要等別人來開門。等同事上班開門時,我樂於在黑暗的走廊踱步。有時我會哼歌,但若聽見腳步聲,我會擔心他們注意到我的快樂,因而立即停止。對我來說這就夠了,我別無他求。沒鑰匙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都一樣。我還是會等其他人開門後才進辦公室。(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