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人生是小小又大大的一條河─劉墉那些吃苦也像享樂的心靈故事

原文書名:


9789863231103人生是小小又大大的一條河─劉墉那些吃苦也像享樂的心靈故事
  • 產品代碼:

    9789863231103
  • 系列名稱:

    文叢
  • 系列編號:

    A658
  • 定價:

    280元
  • 作者:

    劉墉
  • 頁數:

    224頁
  • 開數:

    15x21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20230313
  • 出版日:

    20150429
  • 出版社:

    聯合文學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
  • CIP:

  • 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文學類
  •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內容簡介:
作品部部經典,暢銷四十年,銷售突破千萬冊
生活哲學、處世溝通,影響力遍及世界數代人

勵志大師劉墉最新生命告白
我常想自己能化解許多心靈的傷痛,都由於文字的傾訴和繪畫的抒發。雖然都有些淡淡的感傷,感傷最終帶來的,是對人生的領悟與豁達。
不負我心,不負我生。不瘋魔,不成活。

26帖最暖心的告白
34幅最細緻的記憶風貌
人生的風景我的故事劉墉那些吃苦也像享樂的心靈散文

在我童年的記憶裡,總流著一條河,那河很小,窄到跳遠選手能一躍而過,但在我的記憶裡它很大、很幽,而且源遠流長……

他的人生,苦中帶甜,笑中帶淚,更帶智慧。人生本是艱難,但幽默面對。
他的故事,有動作、有聲音、有色彩,甚至在平淡中有刺激,美好中有悲憫。寫雪地裡的紅色山茶花,會令人想到日本武士跪在雪地切腹、血濺三尺;寫北京四合院,會談到文革時的哭聲;寫九份山城時,會想到早年瑞芳礦災的心酸畫面。一個回憶,一次關注、一道回眸,一個人物,一場風雪,一番花開花落,栩栩如生。

劉墉的散文與畫,都有直擊人心的感動力,感染讀者「可以觀,可以遊,可以居」,大家可以把它當作小說,遊覽其間甚至居住其中,慢慢「閱讀」和「發現」。

全書共分四輯:〈紅塵〉、〈花魂〉、〈詩心〉、〈童趣〉。從兒時印情到成長生活點滴,回憶少時選擇繪畫之路到擠身暢銷作家,人生恍恍,轉眼成為人父甚至祖父,行文間一貫慧黠逗趣哲思,回盼過往,更多了對生命的豁達及自在。
劉墉每說一個故事,以圖佐文,梭織生命中的點點滴滴,跟著他走訪「紅塵」,沿途經過媽媽的四合院兒、龍山寺、瑠公圳、九份山城……心中一路綻放朵朵「花魂」,隨即跟著進入劉墉畫中的世界,又從畫中逛出來,來到他的童年,跟著他有笑有淚,笑中有真摰的感性,淚中有晶瑩的善美。

目次

【代序】做個藝術頑童
【前言】不瘋魔,不成活

【紅塵】
印情
畫說龍山寺
童年的聲音
山城的美麗與滄桑
小小又大大的一條河
幽禁少帥的禪園
媽媽的四合院兒

【花魂】
落花人獨立
畫牡丹
火鳳凰的重生
芙蓉醉酒
雪地紅山茶
清鄉

【詩心】
少年游三人行
紛紛開且落
謎樣金山寺
明朝有意抱琴來

【童趣】
父親的粥
筷人筷語
不負我心,不負我生
櫻花祭
盒癡
石頭的啟示

【後記】心定入苔深

【代序】做個藝術頑童
我是獨子,小時候幾乎沒捱過揍,只記得被媽媽和老師修理了三次,巧的是都跟畫畫有關。
五歲的時候,我認為天下有三大畫家,第一名是《兒童樂園》雜誌裡畫大白鵝的那個人,第二名是會用幾個數位「3」,組合出小白兔的爸爸,第三名當然是愛畫花草和小房子的我了。
有一天趁媽媽午睡,我抱著一落得意之作溜出門,過長巷、越小橋、穿田埂,上了大街,四處喊「賣畫喲!賣畫喲!」奇怪的是沒人懂藝術,害我白喊,最後被老媽擰著耳朵拖回家打屁股。
另一次捱打,是小學五年級國語課,我在小紙條上畫了兩個光溜溜的男女跳舞。說實話,那很要一點本事,才能把糾纏的手腳畫得好。完成之後,我把傑作從桌子縫隙塞給後座的女生。她看一眼,半秒鐘也沒等,就站起來直直走到老師那裡去。然後,我被狠狠打了兩下手心。
第三次被揍,居然是在小六美術課上。剛從師範畢業的老師,不要學生畫畫,只掛了張西畫月曆在牆上,要大家寫感想。我不高興,帶頭造反亂寫,被老師抓出去打。打就打吧!老師還說因為我的身體弱,只打一下,他那句話反而傷我心,讓我記他一輩子。
初中,我成為街頭塗鴉的先驅,那時候剛出現防水的「奇異墨水筆」,太好用了!我四處找「畫布」,專畫在人家的大門上。因為門板油漆過,不吸水,比較不會消耗我的「墨水」。我先畫漫畫書裡的「小俠龍捲風」和「諸葛四郎」,沒見什麼反應,就加上文字說明。還沒什麼反應,有一天乾脆先畫個裸女,再寫上三個大字:「應召站」。才隔天,那門就被重新漆過。從此我懂了!畫畫要出奇制勝!果然高中才拜師學了三個月的畫,就拿到全台學生美展的高中組第一名,我的美術老師說得好──因為我用筆夠大膽!人家以為我的功力深厚,所以得獎。
我的美術老師叫李寶璋,是溥心畬大師的門生,居然對我十分禮遇,只要是她的課,我都可以自己到教師休息室畫石膏像素描。
除了不上美術課,我也常請公假去印刷廠編校刊,封面封底插圖,幾乎我一人包辦。那時候學校管得奇嚴,毛頭小夥子的文章,提到一點早戀,就會被訓導主任「刪掉」。為免開天窗,我不得不蹲在印刷機旁趕工。寫詩最快!所以我漸漸成為「詩人」,而且兼寫散文,後來成為所謂作家。
大概溜課太多,我高中的功課很爛,每學期都有兩科紅字。所幸可以參加暑假補習,補習結業視同補考過關,所以我居然能不留級。
因為太愛畫畫,我參加高考,只填了四所大學的美術系和某校國文系。最後那個是以防萬一,假如畫畫不過關,還能有國文系可進。
放榜那天,在報館工作的親戚提早告知,我進了第一志願。但為求證,我還是跑到母校門口看榜單。師大美術系下面二十多個名字,瞄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沒找到我,後來才發現被人用原子筆戳不見了。還有同學過來損我:平常裝作不讀書,太詐了!
進入師大的第一天,我就得罪了某教授,因為我指著牆上一幅畢業展的作品說「必定拿第一」,教授說「錯了!拿第二,因為他總溜課。」我打抱不平:「溜課又如何?畫好就成了!」教授立刻冒火說:「你溜溜看哪!」
我當然溜!大一就溜,還去對英文老師說我太忙了,不想上。老師一瞪眼:「那你就別來!」我說「可是你點名,我會因為曠課被退學。」老師又一瞪眼:「我不點你。」
學期結束,我拿了四十九分,死當!大四才去夜間部補修。
但我溜課溜得很成功,別人沒空我有空,所以大一就主編《文苑》雜誌,大二當選社長,還演舞臺劇,在臺上追到現在的老婆,大三搞革命,跑去公證結婚。
我自認畫得不賴,大一就很神,只是學長們笑說,保證我大四之前贏不了他們。果然我大一系展得佳作,大二得第三、大三得第二,大四才拿第一。所幸那張畫被日本收藏家高價買去,據說很羨煞了些人。
師大畢業,我回母校成功高中教了一年美術,妙的是,我的辦公桌不跟別的老師在一起,而是設在訓導主任的旁邊,有人說我是地下主任,專出怪點子,甚至請領公費和場地,訓練了一批學生畫油畫,那些巨幅作品大概至今還存在母校。
一年之後,我進入中視新聞部,有人說我是不務正業地成為新聞人。其實我的畫筆從沒停過,辦了兩次個展、還教了不少私人學生,直到一九七八年才由歷史博物館推薦去美國丹維爾美術館作駐館藝術家。
到美國的第三天,我就在維州理工大學演講,在台灣場場爆滿的我,那天居然只有十幾位聽眾。也幸虧如此,因為我的英文奇爛,若非配合放幻燈片,真不知如何應付。可老美顯然不在乎英文程度,才隔一年,我在紐約聖約翰大學演講,當場就被聘為專任駐校藝術家,非但有個超大的畫室,還任我到各地雲遊,都算上班。學校說得好:「你是藝術家,怎能拴在家裡?」所以我利用那十年時間一次又一次回台,跟黃君璧和林玉山兩位大師作研究,為他們寫了兩本畫論。
每天跟在大師身邊能學到不少,既學到規矩,也學到打破規矩。我發現他們最大的特點是能「大膽地下筆,小心地收拾。」簡單一點說,就是什麼都不必在乎,劈里啪啦往下畫就是了,而且「不乾不淨,畫了沒病」!
說得簡單,做來不易,我又摸索了二十年,才找到一點亂塗的膽子。到後來更領悟到李可染說的「以最大的力量打進去,再以最大的力量打出來。」那打出來的力量,得自打進去的「修為」。
所以我也很小心地寫生,甚至在畫花鳥的時候把花解剖,把死鳥的羽毛拔下來看,我的櫃子裡還放了不少死鳥的爪子,為的是瞭解牠們的關節。我老婆說幸虧我不單獨畫模特兒,否則一定出命案。
因為既在大學教課又要出版文學作品,雖然畫筆從未稍懈,我卻有二十多年抽不出時間辦畫展。2011年香港蘇富比舉行中國書畫拍賣,有一張我的新作《春江花月夜》。預展會場一位年輕人認出我,笑問:「沒想到您也畫畫耶!」
我一愣,說我的畫筆從沒停過啊!
年輕人露出佩服的表情:「您能寫能畫,真是天才!」
「我哪兒是天才?」我指著自己的作品說:「瞧!我這畫裡有燒香的、宴飲的、偷情的、歌舞的、聚賭的、遊河的,還有貓打架、狗尿尿,我的畫裡都藏了東西,我只是個愛說故事的藝術頑童!」

文摘
? 印情
狗在街上會四處撒尿,為的是告訴別的狗,那是牠的地盤。
其實人也差不多,所以喜歡在風景區刻字,再不然四處塗鴉。牆壁車廂不過癮,甚至吊繩索,在幾百呎高的橋墩上畫,除了展示才藝,更有宣示「老子大膽到此一遊」的意思。
小孩雖然不會刻字,也有他們的方法。哪天你看到房間四處多了些花花綠綠的小貼紙,八成是娃娃幹的好事。但這不能怨娃娃,我就在書店聽過一個小娃娃不平地喊「老師也一樣!」可不是嗎?店員說小孩玩貼紙都是跟幼稚園老師學的,老師會貼「笑臉」、「星星」、「大拇指」,小朋友就貼花朵、白雪公主和米老鼠。店員順手一指,天哪!牆上掛了一大片。國產的、進口的、閃亮的、隨角度變形的,足有上千種。
店員又往下指了指說:「小孩也會蓋章」,只見櫃子下一大排,全是小圖章,除了各種表情符號,「棒!」「再來一個!」一箭穿雙心,還有整句的,像是「我愛你!」看樣子多買幾個這種圖章,連寫情書都省了。有一回去個朋友家,牆上掛了幅于右任的草書立軸,空白處赫然蓋滿了花花綠綠的印章,想必也是他孫女的傑作。我說右老的字現在一幅可值百萬,朋友一笑:實用最重要,你瞧!上面還有電話號碼呢!我太太臨時找不到紙,寫的!
我小時候也愛蓋章,那年頭沒玩具章,但我有個正正式式的金屬印章。是跟我爹去萬華時,經過一家印刷廠,我對裡面「垮啦垮啦」的機器聲好奇,站著不走,裡面的人就順手撿了個小小的鉛字給我。又大概因為我爹帶我,所以那是個「爹」字。從此我就四處發揮,舉凡課本、故事書、紙門上,都有我的「爹」。有一回在家長簽名的地方,我也蓋個「爹」,被老師抓去問:你這爹也太小了吧!
沒過多久,我的印章就變大了,是我用刀片在橡皮擦上刻的,除了個大大的「劉」字,還有「可」、「否」和年月日,我把它蓋在每本故事書的扉頁,意思是這本書可不可以出借,可以借幾天。那印章雖然刻得爛,但我留作紀念,還帶到美國。有一回清潔工看到,笑說他在另一個華人家也見過,男主人先在肥皂上刻,再小心翼翼地蓋在文件上。
從我爹死,我的「爹」鉛字就不見了。可能我娘看我沒了爹,所以沒收了我的爹。但才過不久,我就拿到了一個真正的「圖」章,而且圖是我畫的。因為自從爹死,家道中落,我就靠投稿賺零花錢。我的稿沒幾個字,只有圖。畫的都是些「走迷宮」和「連連看」的兒童遊戲。有一回我好奇找到報社去,除了看到一大屋子的人,一排排的鉛字,和「垮啦垮啦」的機器。兒童版主編還送我一塊「鋅版」,上面正是我畫的圖。
我從來化學沒及格過,只對「鋅」和硫酸的化學程式記得清楚:ZN+H2SO4=ZNSO4+H2。因為我後來知道鋅版是先拍照,再感光到塗了藥水的鋅片上,最後用硫酸腐蝕的方法製作。我還特別跑去製版廠參觀,見到幾個大男孩拿著膠片描,原來他們在作套色印刷的版子。一張彩色封面,用了四色,他們就用肉眼依照原稿上的顏色描,再製成鋅版上機印刷,他們的耐心和細心讓我佩服極了。
真正接觸到印刷是高中,自從我編校刊,功課就常拿丙,因為我總請公假去印刷廠,甚至整天蹲在那裡。有時訓導處說某文章有早戀傾向或不夠愛國,抽下來!我甚至得蹲在印刷廠趕稿子。能以最快速度和最少字數補上「天窗」的是詩,一個字加個嘆號,也能成一行。所以我後來成為詩人,還得到優秀青年詩人獎,參加了世界詩人大會。
蹲在印刷廠可真學到不少。只見那些老「手民」,一手攥著稿子和個小木盒,一手伸到鉛字架上撿字,他們能只看稿,不看鉛字架,出手飛快而且不出錯。撿好的鉛字送去排版,一行行像打麻將似地「碼」整齊,空白地方用比較短的鉛塊,細線用金屬片,行間用小木片。碼好之後再用繩子纏緊,送上小機器打樣。先在版子上滾油墨,鋪張白紙,再把上面大大重重的圓筒推過去,就打好樣了。
校對完正式上機印刷,如果一次印十六頁,就得放十六塊版,必須由有經驗的師傅動手,因為印完之後折紙,頁碼得連接,稍不小心就會跳頁。那時的活字印刷雖然有機器,還是得以手工一張張往機器裡「餵紙」,稍沒餵好,印出來就歪。我曾經站上機臺餵過幾十張,起先都好,餵著餵著突然就出錯,從此我懂了,為什麼棒球好手也會暴投!
進大學,我還編刊物,那時有了平版印刷加中文打字,比活字簡單多了!到排版廠看到的不再是老師傅的長臉,是打字小姐的笑臉。只見她們一人面前一個大大的字盤,上面有個可以移動的夾子,要打哪個就由字盤上夾起來,唰!啪!打在前面的紙筒上,原理跟英文打字機差不多。
學生時代跑印刷廠影響了我一生。因為才出校門,我就寫了處女作《螢窗小語》。起初找台北一家出版社,老闆把稿子斜斜地還給我:「這麼小一本,您自己花點錢印吧!」我又拿給中視公司出版組,也被打了回票。只好找到印高中校刊的活版印刷廠,才印完就把版子拆了。沒想到書店急著補貨,害我不得不把鉛字印成的書,一頁頁拆下來拍照,再用平版去印。這是盜版商常用的手法,所以我說我是自己盜自己的版。
那時已經有彩色分色機了。但是價錢貴,又常把曹操印成關公。我的書印不起彩色封面,只得以珍珠綠和黑油墨套色。有一回拿到新印好的書,珍珠綠居然汙染到手上,用指甲刮,還能刮下一層綠綠的油粉。印刷廠說為了趕工,怕油墨不乾,所以加了玉米粉。這事我至今沒搞懂,但相信那應該算最早期的環保有機印刷。
《螢窗小語》出了四本之後我赴美舉行畫展,接著在大學任教,為了教洋人國畫,寫了本《花卉寫生畫法》,並且拿回台灣印。這時候彩色印刷進步太多了,文字也由活字排版和「中文打字」變成「照相打字」。記得我那家打字行在西門町附近,推開厚厚的玻璃門,沒有啪答啪答的打字聲,只見一臺臺大機器,後面透出微弱的燈光與人影,還有更後面的藥水味,好像進了加護病房。
照相打字多酷啊!不用字盤,改用底片,有個光源從底片下射來,加上各種鏡頭,要大要小要扁要斜都成,而且筆畫清晰銳利,就算狗屁不通的文章,打起來都好像通了。唯一的缺點是不能改,要改就得切掉那個字再重打一個貼上去,碰上加字或減字,則牽一髮而動全身,得整行整段地撕下來重新貼。我自己會貼,對別人也要求嚴格。稍稍貼得不正,就要重貼。那時我進製版廠,小姐們會偷偷伸出兩隻手指,表示吹毛求疵的人到了。兩根手指不代表勝利的「V」,是我用來量距離的「儀器」。
彩色印刷我也親自下過手。大大有名的沈氏藝術印刷廠,當時還在萬華。雖然有了一次能印兩色的雙色機,還時常得加些「手工活」,最記得有一回顏色濃了,沈老闆拿著滑石粉到版子上用手搓。還有一次都上機印刷了,發現文字有缺損,好死不死還是封面上我的名字。當時為了趕工,我親自出馬,爬上機器用小刀在PS版上硬是刻了幾筆,至今我看到那本《林玉山畫論畫法》,還得意自己的「手跡猶存」。
今年回國,為了畫「龍山寺」去萬華采風,走過以前印刷廠林立的老街,已經沒了震耳的機器聲。經過西寧南路,照相打字行也不見蹤跡,據說因為電腦打字一下子普遍,好多排版人員都突然失業。
走到廣州街,夜市的攤販已經開始佈置,街邊坐了幾位老人喝茶聊天,我問附近還有印刷廠嗎?「早沒了!到中和永和土城去找吧!」我又說以前在那兒有間裝訂廠,我還見過一個人沒有雙手,是不小心被裁紙機切掉了。老人笑笑:「早死了吧!年輕點的應該還有一個,」指指他自己:「我家以前就開裝訂廠,我同學就被切斷手。」
我沿著龍山寺旁邊的西園路找,真沒有印刷廠了,安安靜靜的,仍然有些日據時代的巴洛克式建築,還有堵鐵皮圍牆,縫中望去,是片廢墟和雜草。突然眼前一亮,空空的騎樓下露出印刷機的一角,興奮地走過去,果然看見一臺能印名片的圓盤機,旁邊放了些鉛字,加起來還沒有半坪大,搞不好是佔用街角的違建。老闆夠老的了,正俯在機臺上練毛筆字。
「哇!真不簡單,找到一家印刷廠。」我說。
「印刷廠?別見笑了!」老闆抬起頭:「就這,算印刷廠嗎?」又一笑:「也算!我大概是這印刷街上僅存的一家了。」
? 畫牡丹

小時候到父親辦公室,父親總會讓我坐在他的位子上,交給我幾張白紙和一根鉛筆,由我亂塗。每次我都會畫花,先畫個小小的圓圈,表示花心,再像勾魚鱗似地往外加上一圈又一圈的花瓣。最後畫根直直的花莖,左右對稱地添上兩片葉子。
說實話,我畫得死板極了,但是父親非但叫好,還會要同事們過來看。大家少不得也跟著讚美,說我畫的花真活、真漂亮,一定是牡丹。
牡丹!牡丹!幾乎每個人都說我畫牡丹,問題是我從沒見過牡丹,問父親牡丹是什麼,他只說是富貴花、天下最美的花,再加一句:「可惜台灣看不到。」我問牡丹是什麼顏色,父親說多半是紅的。聽他這麼形容,我後來以鉛筆勾完花,還會用紅蠟筆把花瓣狠狠塗一遍。蠟筆遮住原先鉛筆的線條,只見一片紅,加上直直的花莖,活像一根棍子上絞著一團紅色的棉花糖。
妙的是,父親還一個勁兒地叫好,說「我兒真棒!畫得就像真牡丹。」他還會拿另一張白紙跟我的「紅牡丹」緊緊貼著,再放到電燈泡上烤,蠟油被烤化了,自然印到另一張紙上。而今五十七年過去,父親當時站在床上,雙手把畫舉到燈泡前,那黑呼呼的身影、明明滅滅的燈光、紅紅豔豔的花瓣、瀰漫一屋子的蠟油味,和母親一個勁的責罵,還常常浮現我的腦海。
父親沒幫我「複製」幾張牡丹,就因大腸癌離開這個世界。從那以後,我依然畫畫,畫各種花,只是,不再畫牡丹。
直到二十年後,台北故宮博物院從日本空運幾十盆牡丹,在「至善園」的長廊上展出,我才帶了寫生簿去,畫了平生第一朵真正的牡丹。
大概因為配合舊曆年,用了催花的方法,那些牡丹都不大,葉子也貧弱得好似雛菊。但我還是很感動,一口氣寫生了四五張,非但忠實地描繪花朵,對於「葉脈」和「葉序」也做了詳細的記錄。葉片小,不會重疊在一起,反有個好處,是看得清每片葉子。我細細數,發現牡丹好像很懂數學,從花朵往下,先是一片葉,然後是三片葉,再下來是五、七、九,那變化巧妙極了。回家查書,才知道植物學稱為「二回三出羽狀複葉」。
隔年新正,台北賓館又有牡丹花展,據說是蔣夫人原先種在阿里山上的。我又帶了寫生冊去,老遠就聞到一股幽香,擠過圍在四周的人群,嚇一跳,只見幾棵足有人高的花樹,掛滿紅紫色的花,每一朵都有湯碗大。那天我沒寫生,一方面因為四周人太多,一方面因為花太多,太大,又太一個樣子,讓我不知從何落筆。只是,我懂了!為什麼小時候用紅蠟筆塗成一大團,父親會說「就像真牡丹!」
再見到牡丹,已經人在美國。因為我擔任美術館的駐館藝術家,常應藝文界的朋友邀宴。有一天去個豪門,女主人拉著我進花園,穿過整片盛開的石楠、榲桲和茱萸,得意地彎下身,指著一朵直徑不過十公分的小黃花說:「瞧,黃牡丹!」
那花挺香,有點檸檬味,可是矮矮小小,花瓣也不多,實在不太有「富貴花」和「一團紅」的樣子,為什麼女主人好像很得意呢?我雖然學四周的貴婦,用高呼的方式表示驚豔,只是直到我搬到紐約多年後才搞懂,那是稀有的牡丹名品「姚黃」。
紐約的芍藥很多,卻難得看到牡丹,所幸我任教的大學附近,有一戶人家,就在門前種了株五呎高的粉紅牡丹。年年花開時,我都特別去寫生。有一回屋主老太婆,出來看我畫,還摘了三朵盛開的大花給我,使我能回家細細描繪。
隔年,我又去那家畫牡丹,只是牡丹不見了,倒是看見一個中國人正在整院子,才知道老太婆死了,房子被這中國人買去。我問牡丹花呢?新屋主一怔,問「什麼牡丹?」經我解說,他才懊悔萬分地說,冬天搬過去,只見前院一棵小枯樹,於是挖掉扔了。
所以當我後來自己種了牡丹,每年冬天,都會在枝頭綁上黃絲帶。好幾個鄰居問我是不是盼什麼人歸來。我說,不是盼人,是盼花。希望園丁別以為那些看來乾枯的枝子是死樹,而把她們清除。
我也年年三月就開始寫生牡丹,記錄她們怎麼從乾枯的枝頭,長出不起眼的褐色鱗芽,冒著冬寒開展,伸出紅綠色的新葉。每片葉子都像合十祈禱的小手,護著中間的蓓蕾。
四月,只要日子稍暖,那些小手就拚命往上伸,不過五月初,已經長成掛滿綠葉的小樹,綠葉間藏著翡翠小桃子般的花蕾。突然,小桃子裂了,從裡面迸出花瓣的一角,再用力,掙脫花苞的束縛,往外擠、向外伸,展露薄如蟬翼的花瓣。
我最愛畫初綻的牡丹,因為掙脫苞片的花瓣會像噴泉般,朝著一邊舒展,呈現攲斜翩躚的舞姿,直到每個花瓣都綻放開來,才成為團圓飽滿的樣子。可是細細端詳那些花瓣,又會發現每片都不一樣,而且多半邊緣非但不圓滑,而且是缺裂的。
所以我常邊畫邊想,牡丹真是富貴花嗎?她確實富貴,尤其有著千層花瓣的牡丹,盛放時攢簇豐盛、馨香濃鬱又豔冠群芳,無怪被稱為花中之王。
只是賞牡丹的人多半沒種過牡丹,豈知牡丹花落就韜光養晦、回歸平凡。她是灌木不是喬木,原本就沒有英挺之姿。她的皮又多裂紋,怎麼看都顯得蒼老拙樸。尤其深秋落葉之後,怎麼看都像枯枝朽莖。所以她的富貴是來自積蓄,她的脫俗是來自平凡,她的端麗是來自涵養,她的圓滿是來自殘缺。她令人驚豔,是因為她以一年三百多天的沉潛,等待早春的勃發。
今天,我又畫牡丹,為了表現牡丹不畏風雪的精神,我特別設計了迎風之姿,看似屈服於強風的葉片,反而乘風起舞。看似華美的花朵也各有風骨,我先用洋紅和淡淡的水粉「相撞」,畫出三朵粉紅的大花。接著以胭脂和花青,層層染出兩朵迎風的深紅花,為了畫出紅得發黑又厚得像絲絨的花瓣,我一次又一次地暈染。畫著畫著,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童年,坐在父親辦公桌前,用紅蠟筆狠狠地塗抹,背後傳來父親溫暖的聲音:「我兒真棒!畫得就像真牡丹!」

? 不負我心,不負我生

有位讀者寫信給我,劈頭就問:「您說自己的處世原則是不負我心,不負我生,又講『世間本無法,法在我心』,這表示您什麼都不信,只信自己了。」
我當時一怔,覺得不無道理。但我並非剛愎自負,大不了是相信自己認知的事。而且這兩句話不一定是我發明的,所以我又上網查「不負我心,不負我生。」網上一下子跳出幾百萬條,居然沒見什麼古人的名字,只見到引述我在不同地方提到這兩句話,搞不好,「不負我心,不負我生」真是我造的了。
問題是,我從什麼時候,產生這「想法」呢?大概得從小時候說起了:
初中一年級,學校發給每人一本小冊子,封面上印著「日行一善日記」,大概因為那時候提倡日行一善,所以規定每個孩子要記下善行。導師說得好:「你可以一天行三善,但是分開三天寫,絕不能空白一天,只要有一天沒行善,就扣分,而且是扣操行分數。」
「日行一善日記」每星期繳一次,到了那一天,只見大家抓耳搔腮,絞盡腦汁地編「善行」,記得我旁邊桌子的同學,天天寫「幫爺爺擦屁股。」不知是真是假。
我當時最常寫的是「熄滅遺火」,意思是有沒滅的火種,可能造成火災,我把它熄滅。為了不撒謊、不編織假的善行,我好幾次差點被車撞,因為當我過馬路的時候,看見未熄的菸蒂,會立刻停住步子,甚至猛地往回跑,過去把菸踩熄。
今天回想起來,我是從小就有「強迫症」,因為不但看到菸蒂,管它滅了沒有,我有非踩不可的衝動。而且好幾次在路上看到香蕉皮,當時沒管,卻愈走愈不心安,最後不得不回頭把香蕉皮撿起來。甚至上大學都一樣,有一回在地下道臺階上看到個空瓶子,沒理睬,都走到街對面了,不心安,又跑回去把空瓶子扔進垃圾桶。
我為什麼不安?是良心不安!因為我會想,如果一個孕婦不小心踩到香蕉皮或瓶子,摔傷了,流產了,怎麼辦?我還想得更遠:說不定那孕婦懷的孩子將來能成為偉人,改變人類的歷史,這一摔,對世界的影響可大了。而我如果不及時把香蕉皮和瓶子撿起來,這罪過也大了!
後來,在談命理的書裡,居然看到類似的說法。譬如講一個人莫名其妙地好命,可能不是他自己修來的,而是他的祖先積德,那「徳」又不一定是修橋補路,而可能是在街上移開一塊石頭,在溪邊放生一隻王八。套句現在的流行語「蝴蝶效應」,就因為那麼個小動作,竟然產生連鎖反應,改變世界。如果變得好,當然是積了大德,所以即使沒報在當時,也會報在後代的子孫。
我這「不負我心,不負我生」的想法,到中年就更嚴重了。我太太一直到今天都怨,我有一陣子到了睡覺前就犯毛病,不是說自己寫了文章沒畫畫,就怨畫了畫沒寫文章,再不然怨書讀少了。聽她這麼說,我的答案很簡單:「怎不說我向聖人看齊呢?這不是曾子的『一日三省吾身』嗎?還有黃山谷說『三日不讀書便覺面目可憎、言語乏味……』」。可見跟我有同樣毛病的人不少,他們不靠外力逼,而靠自省,往往能有成就。
三毛顯然也犯這毛病,她有篇文章好像就叫〈不負我心〉,說她晚上心不安,正不知怎麼形容那種心境,看到我文章中的「不負我心,不負我生」,覺得「真是一言中的」。可不是嗎?她有一回打電話給我,說只為寫兩千字的東西,已經五天沒出門了,我問她「誰在催稿?」她說:「沒人催,是自己在催。」
「自己在催」比什麼都重要,想想,一個孩子,大人不催不學習,跟自己催自己學習,哪個管用?自己催,凡事希望「不負我心」,是忠於自己、忠於良心。就算過度了,成為工作狂、偏執狂,甚至有「強迫性行為(OCD)」,也比凡事被動來得好哇!
我很喜歡英文DIGNITY,可惜中文沒有完全對應的字,翻譯成「莊嚴」,太表面了!翻譯成「自尊」,又太自我了!翻譯成「被別人尊重、肯定」,又太被動了!DIGNITY既是對外的自信的表現,更是對內的自我肯定與期許。它不應該因為別人肯定才自我肯定,更不能為了得到別人肯定而刻意表現。
記得有一回,我跟太太去花店買連翹花,當時高速公路兩邊都在盛開連翹,太太笑說「路邊伸手拔一棵不就成了,足足省下三十塊美金。」我的回答是:「我的DIGNITY,遠超過這三十塊錢。」
也記得以前有位開畫廊的朋友,聊天的時候說當人問他往那個方向去的時候,他如果往西,卻不願透露,他會講「我沒往北去,也沒往南去」。
別看他淡淡的這麼一句話,卻深深留在我心,而且在文章裡再三提到。尤其是他說為什麼只要撒個小謊就成了,他卻堅持不作。是因為他人格的價值遠遠超過那句謊言。
前兩天看電視上有關梅蘭芳的報導,說日本侵華的時候,梅蘭芳想盡辦法推辭演出。又說二次大戰之後,梅蘭芳去日本找他的一個老朋友,從東京找到大阪,終於有了消息,可惜是個壞消息:那朋友已經死去多年。
梅蘭芳依然去那人家中,鞠了躬,並在桌上留下一副景泰藍的袖扣,是二戰前答應那日本友人的。
我關了電視,想梅蘭芳的演出,想《梅蘭芳》的電影,覺得都不如剛才看到的那副袖扣。我也想起掛劍的吳季劄、《詩經》裡說的「不愧於屋漏」(意思是在最沒人見到的地方,也不作虧心事。)和《論語》裡的「久要不忘平生之言。」
不負我心,不負我生。世間本無法,法在我心!

作者簡介


劉墉

畫家、作家。

在世界各地舉行過三十多次個展,在兩岸出版文學著作、繪畫理論、工具書及畫冊一百餘種,被譯為英、韓、泰、越等各國文字。是一個以自由的心情在生活,認真的態度在學習的人。有一顆很熱的心用來體會,一對很冷的眼用來辨別、一雙很勤的手用來分享、兩條很忙的腿用來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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