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逆旅

原文書名:


9789863236986逆旅
  • 產品代碼:

    9789863236986
  • 系列名稱:

    文叢
  • 系列編號:

    A877
  • 定價:

    360元
  • 作者:

    郝譽翔
  • 頁數:

    256頁
  • 開數:

    14.8x21x1.2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20250714
  • 出版日:

    20250714
  • 出版社:

    聯合文學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
  • CIP:

    863.57
  • 市場分類:

    小說,散文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文學類
  •  

    ※在庫量大
商品簡介


唯一的目的便是要以此書,向父親告別。
父親的故事有太多裂縫,就像是一塊塊兜不上的拼圖:一九四九年跟隨學校從青島一路南下的驚險流亡,在澎湖漁翁島所經歷的慘案,眼睜睜看著同學被刺刀戳死在操場上,他冒死命逃亡到馬公,倉惶中頂替了一張別人的身分證,以致於從姓名到出生年月日都是假造……

直到今天,郝譽翔仍然不知道父親生命的真相,不知他從何而來,為何而去,由始至終都陷落在一團迷霧。《逆旅》拼圖式的寫法,就是最忠於真實的樣態,它已經不只是一座岐路花園了,更像是岐路森林,藤蔓纏繞荊棘遍布,黑霧瀰漫陰翳幽深,郝譽翔從小就被困在其中太久,太久,只能拚命用自己的靈魂去燃燒文字的蠟燭,好讓它發光,發熱,引領人走出這一座迷宮。

作者簡介


郝譽翔
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博士,現任臺北教育大學語創系教授,熱愛旅行、潛水和帆船,並且多次將旅行、海洋和島嶼等化成為個人創作的主題。曾獲得金鼎獎、中國時報開卷年度好書獎、時報文學獎、台北文學獎及新聞局優良電影劇本獎等重要獎項。
著有小說《幽冥物語》《那年夏天最寧靜的海》《初戀安妮》《逆旅》《洗》《七星物語》;散文《城北舊事》《回來以後》《溫泉洗去我們的憂傷》《一瞬之夢:我的中國紀行》《衣櫃裡的秘密旅行》;電影劇本《松鼠自殺事件》;學術論著《城市異鄉人:城市•現代小說•五四世代》《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 》《大虛構時代——當代台灣文學論》等。

書籍目錄


【新版序】最美的安魂曲
【序】關於小說這一回事 
取名1 
取名2 
誕生,一九六九
島與島 
搖籃曲
冬之旅
1晚安
2冰凍的眼睛
3洪水
4回首
5鬼火
6春之夢
7白頭
8逆旅
9幻日

情人們
午後電話
青春電梯
晚禱
後記
【經典版序】純真年代
【經典版評述】君父的城邦衰頹之後╱陳建忠

推薦序/導讀/自序



最美的安魂曲
這是第三次為《逆旅》寫序了,一本書能有三序,證明它未被時間遺忘,身為作者的我自然應當歡喜,但除此以外,卻是一言難盡的感慨。
我在上個世紀末寫作《逆旅》時,才剛要進入而立之年,年輕的自己總以為女人來到三十,便是老到不能再老了,故下筆時多老靈魂上身,刻意引經據典,帶著一種故做決絕的蒼涼和辛辣,然而如今隔了二十多年再往回看,才知道三十歲哪裡能夠算老呢?人生的道路根本尚未開展,而年少氣盛之餘,更是難掩一派未經世事的天真。
但卻也是這種天真,才造就了《逆旅》這本小說,一本唯有在那個年紀才寫得出來的可貴之作。
我寫《逆旅》時是在一九九○年代的台灣,當時幾乎無人聽過「澎湖七一三事件」,不但相關史料稀缺,更不曾意識到山東流亡學生案便是台灣戰後白色恐怖的重大關鍵。然而就在一切皆處於模糊懵懂的狀況下,我居然膽敢挑戰如此巨大的題材,回想起來,真是不免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只能說,我寫作《逆旅》並非有什麼嚴肅的家國使命,只是純粹出於直覺,一種非寫不可的衝動,只因為有太多的情感在心中翻騰洶湧,無法按耐。
也因為非寫不可,所以真誠。若真要說有什麼目的,那麼唯一的目的便是要以此書,向父親告別。
那是緣起於一九九六年秋天,父親忽然說娶了一個南京的女子,打算從此以後就回大陸定居,不再返台。
「落葉總要歸根嘛。」他淡淡地說,好像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我默默地聽著,知道這恐怕是我們父女的最後一面了,也暗自下定決心不到機場送行,反正父親沒有開口要求,我也無須太過濫情。
但我卻記得他搭機離去的那一天,陽光特別清亮明媚,我當時正在讀台大中文所博士班,兼教早上八點的「大一國文」,上完課後十點鐘,走出共同教室大樓,穿過傅鐘前的花圃,坐入汽車的駕駛座,我瞥了一眼時鐘,恰好就是父親飛機起飛的時刻。
我於是呆坐在車內良久,沒有發動引擎,只是抬頭望著窗外秋光正好,幾朵白雲停在乾淨的藍天上,有如童話。我知道此刻父親已經瀟灑地離去了,落葉已歸根,就連揮一揮衣袖都不必,然而屬於我自己的根又會在哪裡?
我也清楚地感到生命中的某個部分,就在那一刻劃下了句點,彷彿結痂脫落已死。但我卻還不甘心,父女的結局怎麼可以如此的簡單草率?於是文字成了唯一的救生浮木,在汪洋大海上搭成了一座橋,讓我得以攀附著通過,好將那些曾經困惑我糾纏我,使我憤怒使我哭泣,但在更多時候卻使我啞口無言的亂糟糟的一切,重新梳理一遍,以向我父告別。
於是有了《逆旅》此書,以一趟一九九一年我陪同父親返回山東平度縣南坦坡村老家的旅行作為起點。
說來也是荒謬,那趟為期一個多月的旅行,竟是我畢生中和父親最親密的一段時光。但即使如此,我們在旅程中相處的時間依舊是少得可憐,加起來大概才不到十天左右,因為他反覆幾次把我拋在農村的老家,獨自一人轉身離開,甚至渺無音訊,還迫使我不得不上青島去尋他。
如今我依然可以清晰想起那一年暑假驚人的酷熱,不論是走在南坦坡村的田埂上,或是青島的街頭,整個人都幾乎被炙熱的陽光曬到融化,而眼前不見父親的身影,只有空中隱隱波動著令人暈眩的熱浪。
父親總是留給我太多的空白,讓我只能驅動想像力的極致去尋找,去用文字填補他個人的小歷史,卻也在不知不覺中,就這麼一頭栽入了一九四九年的大歷史。
我這才發現父親的故事有太多裂縫,就像是一塊塊兜不上的拼圖,不管是我不知反覆聽他說過了多少次,一九四九年跟隨學校從青島一路南下的驚險流亡,或是他在澎湖漁翁島所經歷的慘案,眼睜睜看著同學被刺刀戳死在操場上,於是他冒死命逃亡到馬公,倉惶中頂替了一張別人的身分證,以致於從姓名到出生年月日都是假造……
這些故事片片斷斷,難以連綴,若真要仔細追問起來,根本處處都是疑點。
因此直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父親生命的真相,不知他從何而來,為何而去,由始至終都陷落在一團迷霧。也因此《逆旅》這本書拼圖式的寫法,或許就是我以為最忠於真實的樣態,它已經不只是一座岐路花園了,更像是岐路森林,藤蔓纏繞荊棘遍布,黑霧瀰漫陰翳幽深,而我從小就被困在其中太久,太久,只能拚命用自己的靈魂去燃燒文字的蠟燭,好讓它發光,發熱,引領我走出這一座迷宮。
更荒謬的是,我原本以為《逆旅》是告別之書,卻沒想到書還沒有寫完呢,父親又居然從大陸回來了,我愕然問他為什麼?
「唉,在台灣生活太久,已經不習慣大陸了。」他靦腆笑著說。
所以落葉豈是說要歸根,就能歸根的呢?而向父親告別,又豈是一件容易之事?但不管如何,我的《逆旅》已經進行了大半,也只能帶著這樣荒謬的心情,繼續把它寫完。
真正為這一切劃下句點,是二○○五年父親以自殺的方式倉促離世。遺體火化後我捧著他的骨灰,回想自己從小到大已不知多少次在心中向他告別,竟唯有這一次才是千真萬確。
但果真告別了嗎?悠悠又是二十年過去了,回首從前已如夢似幻,不要說父親所經歷過的故事了,就連是否有他這個人存在過呢?都變得如此恍惚可疑。所以假如我能夠穿越時光,回到上個世紀末寫作《逆旅》的時刻,我會對那一個夜深了還不肯睡去,專注凝視著電腦銀幕,手指忙著敲打電腦鍵盤的我說:「千萬不要急著下定論,因為這一切都尚未結束。」
但我不會阻止她去寫,即使當時的她根本不知道,那趟一九九一年返回山東老家之旅竟是如此難得,就恰好發生在大陸改革開放農村轉變的關鍵時間點,而她更無法想像,罕為人知的澎湖流亡學生慘案,到了二十一世紀島嶼轉型正義浪潮時,將會被冠上「七一三事件」專有名詞,不但出現了大量以此為題的學術研究、新聞報導和紀錄片,甚至已經列入教科書和博物館。
然而當時的她卻還半信半疑,以為那些都是出之於父親的悲情誇大渲染,荷馬史詩說書人的彈唱傳奇,在遙遠遙遠的從前,有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小島,名為漁翁島……
所以孰者為真?孰者為假?又有誰能夠確定呢?因為逆旅只不過是這一條漫漫長路之中的暫停,而我們都是永遠的旅人,在人生的路途偶然相逢,彼此擦撞出生命的火花,但僅此一瞬而已,之後便又要各自前往不同的方向。
故事仍在繼續著,而我相信此時此刻的父親,也正在另外一個遙遠的世界旅行吧。
我只能深深慶幸三十歲的自己寫下了這本書,以一支純真的抒情年代之筆,竭盡所能地去敲打歷史的巨鐘,或許只發出了微弱的嗡嗡聲響,但是對於我而言,卻已是一支足以撫慰心靈創傷的、最美最美的安魂曲。

文章試閱


冬之旅

1.晚安

當我經過時,我將
在你的門上寫下:晚安,
或許你就會因此知道
我對你的思念。

  郝福禎從夢中醒來的時候,他置身在台北新店的山區裡,搬來這個房子才不到一年,房間的壁漆就被霉吞掉大半,黑茸茸的霉伸長了觸角像隻獸,一直走到他的床邊來。他彷彿就是被那咻咻的呼吸聲所驚醒的,醒來一看,床頭的鬧鐘正指著三點半,日曆上寫著一九九九年二月八日。
  七十年前,同一天同一個時辰,他在山東的鄉下出生,當接生婆把他抱給他母親看的時候,特別把腰彎低,附在他母親的耳邊叮嚀,這個孩子印堂三條紋,將來注定是個孤獨的命,恐怕還要絕了你們家的種。
  在昏黃的燭光閃爍下,接生婆發黃的臉有如戴上一張油蠟面具,她把郝福禎夾在胳肢窩間,那足足一整年沒洗的腋下散發出濃稠的狐臭味,這是郝福禎來到世上聞到的第一股味道,薰得他的鼻子眼睛皺成一團,活像個小籠包似的。他的母親伸出雙手,把他接過來,首先確定他的性別,不僅帶種,而且尺寸驚人,她那張汗涔涔的臉此刻笑得如花綻開。
  這是她的頭一胎,整個親族的人都聚攏了,擠在廳裡面等好消息,有嗑瓜子的,泡茶的,拉胡琴的,女人忙著替灶添柴升火,灶上蒸著一籠滾圓的大白饅頭。房間裡傳出生了個男嬰的消息,大家的眼睛莫不笑成彎月形,簡直比洞房花燭夜的那天晚上還要歡喜。他母親看著一屋子熱氣騰騰的人影,不禁驕傲的撇嘴一笑,她拱拱臂膀裡像隻小赤猴似的郝福禎,說,難不成這個小不點有這等能耐,把一大家子的人都給散了?他的奶奶站在一旁,也擊掌大笑,露出一嘴歪七扭八的爛牙,把接生婆的話堵回去,說,我看這孩子眼大鼻大嘴大,天生就是個好福氣的模樣。他爺爺不好意思進房,樂得站在門檻上猛吸菸,他歪過頭,看到窗外不知何時竟下起了飄飄的瑞雪,他拉長喉嚨高喊,這可是天將的大福啊,就叫這個孩子福禎吧。
  當七十年後,郝福禎躺在午夜三點的床上,想起他誕生的那個晚上搖晃得叫人頭暈的燭光,奇怪他居然可以記得一清二楚,就在他從母親的陰道口鑽出的一剎那,臍帶還來不及斷,他那沾滿羊水和血絲的眼睛微微撐開來一條縫,看到了他這一輩子所見過最輝煌明亮的場景。一整屋子塞得滿滿的喧譁笑語,數不清的手伸過來想要摸他,許許多多的眼睛在他面前浮浮沉沉,大大小小的鼻子朝他吐出各種奇怪的氣味,這是一首無調性無標題的交響大合唱,讓他在七十年後都還能夠牢牢的記住,那股撲向他的,他此生再也未曾經歷過的體熱與體味。
  在他誕生的那一刻接生婆說的話,是一九八九年當他從台灣回老家探親的時候,他的母親轉述給他聽的,那時候他已經六十歲,所有該發生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聽到這則預言,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他八十歲的母親牙齒掉得精光,四十多年沒有見到他,但還是沒忘記要替他做生日。按照老家的習俗,他的母親讓他妹妹作餃子給他吃。他妹妹在幾天前就小心翼翼的問他,台灣人包餃子都拿什麼當餡?他笑了一下,心想四十年沒回來,他妹妹倒真的把他當成台灣人了。他歪著頭想了半天,才說,就放肉吧,然後好像再摻點切得細碎的蔥花之類的,除此之外,實在想不起來餃子裡面到底還放了什麼?
  他妹妹聽了,喔的一聲,蹲在門檻上抽菸,過了好半晌,才羞澀的笑起來,兩大片對稱的皺紋從鼻子中間向外散開。他妹妹說,餃子裡面就光放肉嗎?
  他知道妹妹那笑容裡的意思一半是羨慕,但另一半是不以為然,怎麼可以這樣奢侈呢?於是他也害羞的微笑起來,為自己的奢侈而感到愧疚不安似的,他心虛的點頭,說,哎,就光放肉。
  他的妹妹繼續蹲在門檻上抽菸。
  他記得那年他離家的時候,妹妹還是個不滿十歲的小女孩,綁著兩條細瘦辮子,哭哭啼啼牽著他的衣裳。但幾十年無法相見,他連她的長相都忘了,這次回來,看到她,心底驚訝得不得了,這個滿頭白髮的老女人,手中沒有一刻離過菸草,因為勞動而壯碩得像個男人的肩膀,這就是他的妹妹嗎?
  在他妹妹一家人面前,他的肥胖尤其是一種難堪的恥辱。一九四九年他跟隨國民政府遠走台灣,妹妹一家人因此被共產黨打成黑五類,永不得翻身,他的妹夫在鬥爭大會上差點送了命,而他妹妹的孩子們不得進入高中,注定留在村子裡當一輩子的農夫,就像他們的父母一樣,臉孔又乾又黃,枯草似的焦髮,拿著一雙被太陽曝曬成淡褐色的眼珠瞅著他,叫他一聲舅舅。
  舅舅,你可好?舅舅白白胖胖的手腕上戴著金色的勞力士手錶,手指上一粒卵大的寶藍戒指,舅舅,你的肉可真白,白泡泡的,過慣好日子的人果然生得不一樣。
  這一聲聲舅舅叫得他心裡發慌。
  在他生日那天,剛碰上村子裡趕集,他的妹妹特別買肉回來,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剁肉餡。左鄰右舍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他家買了一大塊牛肉,都扶老攜幼的,跑來看他們包的肉餃子到底長什麼模樣。這是郝福禎回老家一個多禮拜以來,頭一回吃到肉,吃得兩片嘴唇油汪汪,膩得不得了。他吃不到二十個餃子,就再也吞不下了,扯起褲頭,逕往茅廁裡頭跑。這茅廁原本是養豬的地方,地上鋪滿了發黑的稻草,踩下去,嘰咕一聲冒出濃厚的沼氣,他蹲下身,把頭埋入撩起的襯衫裡,霹哩啪啦,肚子瀉得厲害,他腹部一圈圈贅肉互相傾軋,像尾盤起來的肥大白蛇。他憋著氣,用草紙往屁股隨便抹了兩下,又提起褲頭,奔回屋裡,躺到炕上張嘴呻吟。
  他的母親胃口倒好,盤著腿,坐在炕邊,捧著個裂了口的大瓷碗,吱吱咂咂的埋在碗裡頭吃,像隻瘦巴巴的老貓。她一口氣連吃了四十個以後,才抬起頭,伸出白色的舌頭來回舔著嘴唇。她看著躺在一旁的郝福禎,忽然放下碗,嘆了口氣,說,沒想到果真應了那個接生婆說的話。她停了一下,才又開口,本來以為你至少還生了個兒子的。她沒有再往下說。
  郝福禎躺在炕上,想說的話湧到嘴邊,又被硬生生的嚥了回去,還有更多的事情母親根本不知道呢,其實,也不是沒有生過兒子,一想到這兒,就不免想起更多更多,四十多年間發生的事,一下子全湧到他的胸腔裡,哽得他發悶,一時哪裡說得清?
  他沉默地看著屋頂的燈泡,空氣中浮著肉餃子的氣味,原本鬧著要吃餃子的孩子們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窗外是北方乾澀的冬天,一霎時,四周突然充滿肅殺的寂靜。
  七十年前他就在這個地方出生,同樣是這張炕。早知道那個接生婆如此靈驗,就算她死了也要把她從棺材中挖出來,好好拜上一拜。
  密閉的房內依然鼓脹著一股肉餃子味。瘦得見骨的黃狗走進來,東嗅嗅,西聞聞,被他的母親喝叱一聲,連忙夾著尾巴踅了出去。他的母親倚牆坐在炕上,垂著頭,彷彿聽到郝福禎心裡的話似的,突然開口說,那接生婆早就死了,活活被餓死的,你妹妹的大兒子也是她接生的,可是沒用,你妹妹的兒子姓宋,不姓郝。
  他這才想起,他可能是村子裡最後一個姓郝的人,也是郝家最後一個出生的兒子。郝福禎懶懶地躺在炕上,中午過後北風越見強勁,看樣子或許就要下雪了,連牛肉的香味也逐漸冰凍在空氣中,如一粒一粒透明的玻璃珠。
  果真是接生婆所說的,這孩子印堂三條紋,將來注定是個孤獨的命,恐怕還要絕了你們家的種?
  一九九九年午夜三點,郝福禎躺在台北陰冷的冬夜裡,不禁想起他早夭的孩子,連爸爸都還不會叫,就離開這個世界。當時他好像也不曾覺得特別惋惜,因為年輕,剛來到台灣,即使後來待了十多年,也以為總有一天要回到大陸去的,傳宗接代,總得祭拜宗祠,一切得等到那個時候再說。
  只是沒想到一等就等到了白頭。
  最近,他老是夢見一個孩子被河水流走,水聲嘩啦嘩啦的在他的耳邊沖刷過去,他伸手去撈那孩子身上白色的衣服,可是抓到身邊一看,那孩子居然沒有五官,只有一張柔軟的嘴,不斷開口朝著他叫,爸爸爸爸,他一驚,手一鬆開,那孩子又流走了,一直掉到瀑布懸崖底下去,他抬頭,洩洪似的水流轟隆一聲,漫天蓋地朝他捲來。他總是在這個時候驚醒,然後一切唰的回歸寂靜,而屋外是非常深沉的黑夜。他得再努力睡去。
  晚安。他於是對躺在炕上的母親說。母親死時灰白的嘴如老鷹的喙。
  晚安。他於是對河流中那沒有臉的孩子說。
  晚安,他於是對老去的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