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翦商:殷周之變與華夏新生

原文書名:


9786263104464翦商:殷周之變與華夏新生
  • 產品代碼:

    9786263104464
  • 系列名稱:

    不分類
  • 系列編號:

    RV1232
  • 定價:

    680元
  • 作者:

    李碩
  • 頁數:

    576頁
  • 開數:

    16x23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20230706
  • 出版日:

    20230706
  • 出版社:

    麥田(城邦)
  • CIP:

    630
  • 市場分類:

    中國史地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史地類
  •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直面中國歷史最黯黑的深處,復原商王朝活人獻祭的血腥場景

一本震撼、具里程碑意義的非虛構歷史專著,

重述華夏從殷商鬼神信仰到周朝禮樂文明的驚人轉折



★天才歷史學家李碩探索華夏文明起源的開篇鉅作,史料豐富、邏輯嚴密、想像超群,徹底顛覆你對中國上古史的認知!

★透過對各種出土墓葬、甲骨文的研究,分析《易經》、《詩經》、《尚書》的記載,復原了商朝用活人祭祀的歷史,提出了諸多大膽的假設,重新構建了夏、商、周的歷史。

★用考古成果讀懂玄奧文獻,重構武王伐紂的歷史認知,再現人祭與華夏早期文明從伴生到分離的偉大轉折。



中國上古史這段記憶空白延續了近三千年,直到上世紀殷墟陸續被挖掘發現,

大量人祭遺址及商王占卜獻祭的甲骨刻辭陸續出土,真實的商朝往事才終於浮現……



*   *   *



從新石器時代以來,中國華北地區形成了殺人獻祭的原始宗教。第一王朝夏朝(二里頭文化)沿襲了這種人祭文化,並在隨後的商朝登峰造極。



周族僻處西部,本來沒有人祭傳統,但他們曾投靠商朝,為商朝捕獵用於獻祭的羌人。周文王因受到商紂王懷疑,曾被囚禁在羑里,最後,文王的長子伯邑考被紂王當成人牲獻祭。文王祕密學習了商人的易卦占算技術,日後發展出《易經》的卦、爻辭體系——記錄周文王親歷和刺探到商王朝的諸多事件、信息,並藉此占卜估算、謀劃他的「翦商」大業。



武王滅商後,曾延續商人的人祭行為;武王死後,由周公輔政,徹底禁絕了人祭宗教,銷毀了有關商代人祭的文獻記錄,並製造出一套沒有人祭的理想化歷史敘事,以及基於「德」的世俗政治與道德體系,徹底走出神權統治。周公的這些舉措,開創了新的華夏文明。五百年後,孔子編輯儒家「六經」,系統整理周公的理論成果。周公和孔子塑造了儒家學派,其影響一直持續到現代。



本書借助大量考古出土文物與材料及傳世文獻,梳理了上古人祭風俗產生、盛行和消亡的全部過程,以及人祭與華夏早期文明從伴生到分離的驚人轉折,再現了古人(周人)為終結商朝和人祭風俗付出的巨大努力,使我們對華夏文明的起源有了全新的認知。





★甲骨文中的「卯」字,就是把人或牲畜對半剖開,懸掛祭祀。

★《易經》其實是「隱晦」記載了周文王帶領周人俘獲羌人並進貢給商王朝的內容,以及他在殷都目睹的人祭場景。

★紂王誅殺周文王的長子伯邑考當成人牲用於獻祭,並且將伯邑考的肉分給參與祭典的諸人享用,其中也包括周文王本人。

★紂王兵敗自焚,其實是貢獻出自己做為一場最高級別的人牲獻祭,祈求神明滅掉叛逆的周人;周武王推翻商朝之後,也曾舉辦過大型的殺人獻祭儀式,一次性向天獻祭了兩百多名商朝貴族和官員。

★周公開創的禮樂制度與天命觀,指出王朝要獲得上天的庇佑,需要靠治民的德政,而非殺戮祭祀取悅鬼神,其實也是為了要抹滅周人曾為商朝助紂為虐的暗黑歷史。



▍權威推薦

汪?年|國立蘭陽女中歷史科教師

胡川安|中央大學教授

陳穎青(老貓)|資深出版人

黃春木|臺北市立建國高級中學歷史教師

蔣竹山|中央大學歷史所副教授



「李碩在本書中所描述的,都是我這個在新石器時代至夏商周考古領域熬至「資深」的學者所耳熟能詳的,但他的視角和寫法卻又使我耳目一新:他賦予了我們熟視無睹的諸多場景以畫面感,他推出的若干結論你沒想過,但細想想還真是那麼回事兒。」

──許宏(考古學家、二里頭考古隊前隊長)



「本書帶有界碑性質,作者攀爬到了該研究領域的頂端,還將是同類研究和寫作繞不過去的作品。同時,它還設立了一個出發點:凡對何謂中國、何為華夏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先從這本書開始你的探索。」

──劉蘇里,中國萬聖書園創辦人



「一部好的歷史著作,不僅要數學家的邏輯,還要文學家的想像。《翦商》宏大處堂堂正正,細微處綿綿實實……詳述了為什麼『武王克商』不僅是一場簡單的政權更替,更是華夏文明里程碑式的革命。」

──楊斌,澳門大學歷史系教授,西冷印社社員



「王國維之後,商周革命在中國歷史上的重要性已深入人心;而李碩則把這一重要性,形象生動地描畫了出來。」

──羅新,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



「《翦商》應該算是一本真正的天才之作,非常有想像力。」

──趙冬梅,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大宋之變》作者

 "

作者簡介


姓名:李碩
清華大學歷史系碩士、博士,曾供職於新疆大學,現為自由學者,從事中國古代歷史、邊疆民族問題研究。著有《南北戰爭三百年》、《從大漠綠洲到玉石山谷》、《孔子大歷史》(繁中版由麥田出版)、《俄國征服中亞戰記》、《樓船鐵馬劉寄奴》(繁中版書名《天下憚服》,由麥田出版)等,在《中華文史論叢》、《學術月刊》等發表學術論文多篇。

相關著作:《天下憚服:從布衣寄奴到南朝第一帝,劉裕鐵血征伐、啟幕南北朝》


商品特色/最佳賣點


=本書特色=
 豆瓣圖書9.2星超高評價!
 中國天才歷史學家李碩轟動史學界、以最新考古研究開拓中國上古史里程碑的精彩力作!
 用考古成果讀懂玄奧文獻,重構武王伐紂的歷史認知。也是一部夏商周啟示錄,跨度一千餘年,重述華夏文明的起源。
 本書深入上古史,用鮮活的敘述,深入探索了商人與周人的民族起源、信仰習俗、戰爭軍事與日常生活,將故紙堆與遺址變成了生動的情節故事,用史料賦予神話中的人物(姜太公、周文王、商紂王……)以血肉。
 再現人祭與華夏早期文明從伴生到分離的偉大轉折。

書籍目錄


代序:我們陌生的形象
附錄:上古人祭行為的分類
第一章 新石器時代的社會升級
第二章 大禹治水真相:稻與龍
第三章 二里頭:青銅鑄造王權
附錄:青銅祕史
第四章 異族占領二里頭
附錄:關於夏朝的記憶
第五章 商族來源之謎
第六章 早商:倉城奇觀
第七章 人祭繁榮與宗教改革運動
第八章 武德淪喪南土:盤龍城
第九章 三千三百年前的軍營:台西
附錄:北土食人部落
第十章 殷都王室的人祭
附錄一:人髖骨占卜
附錄二:第一顆蒸鍋人頭
附錄三:甲骨卜辭中的獻祭人數
第十一章 商人的思維與國家
第十二章 王后的社交圈
第十三章 大學與王子
第十四章 西土拉鋸戰:老牛坡
第十五章 周族的起源史詩與考古
附錄:華夏起源故事的來歷
第十六章 成為商朝爪牙:去周原
第十七章 周文王地窖裡的祕密
第十八章 易經》裡的獵俘與獻俘
第十九章 羑里牢獄記憶
第二十章 翦商與《易經》的世界觀
第二十一章 殷都民間的人祭
第二十二章 紂王的東南戰爭
第二十三章 姜太公與周方伯
第二十四章 西土之人
第二十五章 牧野鷹揚
第二十六章 周公新時代
第二十七章 諸神遠去之後
附錄:孔子晚年編輯「六經」
尾聲
後記

推薦序/導讀/自序


代序:我們陌生的形象

從作品看李碩,以為他的「專業」就是中古史——搞魏晉南北朝的,側重戰爭史。顯然,這是一種自以為是的學術圈視角:哪位學者都得有個「專業」嘛。及至看到《孔子大歷史:初民、貴族與寡頭們的早期華夏》,才知道他的第一本書就是寫孔子的,而《孔子大歷史》已是十年後的大幅增訂本。

真是要對李碩的貫通刮目相看了。從南北朝一下穿越到了春秋,把幾乎寫濫了的孔子又娓娓道來地捋了一遍,從生寫到死,居然又寫出了新意,讓人心生敬佩。在《孔子大歷史》的後記中,李碩曾提到,「之前的商朝和西周歷史記載太少,更不好討論」,但附錄中已收錄《周滅商與華夏新生》作為外篇之一:「因為有了周公一代人的歷史,才能更深入理解孔子及其儒家思想。」

顯然,《翦商》就是在這一長文基礎上的巨幅擴寫。追根溯源至此,你不由得感歎並由衷欽佩:他一直跟著感覺走,他的好奇心太強,對於開拓新領域,太不畏難了。

那麼結果呢?先袒露下讀李碩這本書前的真實心跡:既然進入了我們這片撲朔迷離、難啃難纏的上古史與考古領地,就得從專業的角度好好審視審視了。不意,這書讀起來就讓你放不下,最後,我要用「震撼」二字來形容自己的感覺和心情了。

李碩是講故事的好手,從引子開始翻了幾頁,我就被吸引住了。作者認為人祭(殺人向鬼神獻祭)的消亡和周滅商有直接關係,甚至引發了華夏的新生,於是開場就復原了一場殷商晚期的人祭儀式。「然後開始殺人」──「震撼」的感覺就是從讀到這幾個字開始的,「第一輪殺了十九人……這次至少殺了二十九人……然後是第三輪殺人。這次殺了二十四人……」(第三—六頁)作者平靜地按時間順序,細緻地描述了殷墟祭祀現場發生的一幕幕。這用的可都是我們頗為熟悉的考古發掘材料啊。在那些枯燥的資料和冷冰冰的敘述面前,我們曾「麻木」地做過「研究」。然而這次,我被震住了。沒有人這麼寫過,怎麼此前沒有讀出畫面感呢:「對商人來說,在聚會典禮時殺戮異族,不僅僅是給諸神奉獻祭禮,也是讓圍觀者獲得精神刺激和滿足的『盛宴』,比如,多處人祭坑留有蓄意虐殺的跡象,尤其當人牲數量不足,獻祭者還會儘量延緩人牲的死亡,任憑被剁去肢體的人牲儘量地掙扎、哀嚎或咒罵。這種心態,和觀看古羅馬的角鬥士表演有相似之處。」(第三九三—三九四頁)這種帶有聲音的、殘酷的畫面感,只能用文字來表現。在視頻和音訊節目中,呈現得肯定都是有限的。

說起來,李碩在本書中所描述的,都是我這個在新石器時代至夏商周考古領域熬至「資深」的學者所耳熟能詳的,但他的視角和寫法卻又使我耳目一新:他賦予了我們熟視無睹的諸多場景以畫面感,他推出的若干結論你沒想過,但細想想還真是那麼回事兒。或許,這正緣於李碩與考古學和上古史恰到好處的「距離感」,使得他可以避免我們這些「身在此山中」者的諸多侷限。

乍看書名,以為就是集中於周滅商(殷周革命)這一大的歷史事件呢,但作者卻將其筆觸放大到了這一大事件之前的一千多年,從新石器時代末期說起,這就有點《萬曆十五年》的味道了。對此,我是惺惺相惜的;我曾說拙著《何以中國:西元前二○○○年的中原圖景》就是對黃仁宇先生致敬的效顰之作。沒有一定的宏觀視域,是不可能看清說清一群人、一件事的歷史意義的。畢竟是寫戰爭史的好手,李碩對於長時段、大場景的勾勒,駕輕就熟。「宏大敘事」與細緻入微相結合,構成了這本書的一個顯著特色。

他用幾頁的篇幅,相當克制但又極其清晰地描述出了悠長而發展緩慢的新石器時代唯一明顯的變化——人群「共同體」規模的擴大。距今六千年前的仰韶文化早期,百人級的村落;距今六○○○—五○○○年間的仰韶文化中期,千人級的「部落」;距今五○○○—四○○○年間的仰韶文化末期與龍山文化期,萬人級的早期國家(古國)出現。你看,就這麼乾淨俐落,就這麼雲淡風輕,那麼一大堆亂麻般的史前史頭緒就給你捋清了。

他把從龍山時代到商代的華夏文明的最初階段,稱為「華夏舊文明」,認為周滅商後,周公旦一代人迅速廢除了人祭宗教,並抹去了與此相關的文獻與記憶,從而開創了和平、寬容的「華夏新文明」,其影響延續至今。這一大的歷史認知,構成了此書的立論基礎,「翦商」,則是關鍵性的切入點。李碩有他自己明確的史觀史識。

他的不少提法,鞭辟入裡,一語中的。比如,「甲骨文是標準的『男性文字』,而且是龍山文化之後部落舊習未褪時代的男人們創造的文字。那時還沒有後世人理解的王朝秩序,部族之間的掠奪和殺戮司空見慣,嗜血的諸神主宰著蠻荒大地。」(第二一二頁)「商王需要直接管理的王朝事務比較少,其最重要的事務是組織祭祀和戰爭,而商人各宗族則承擔提供祭祀貢品和戰爭兵員(自帶裝備)的任務。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這正是家族分封制而非官僚帝制時代的規則。」(第二二三頁)「人祭宗教及角鬥產業的消亡,都源於外來文化的干預。……周人並未開創一種新的宗教,而是採用世俗的人文主義立場,與極端宗教行為保持距離,不允許其干預現實生活,所謂『敬鬼神而遠之』。這奠定了後世中國的文化基礎。」(第一五頁)「周文化和商文化很不同,族群性格也差別很大。商人直率衝動,思維靈活跳躍,有強者的自信和麻木;周人則隱忍含蓄,對外界更加關注和警覺,總擔心尚未出現的危機和憂患。這是他們作為西陲小邦的生存之道。」(第四八四頁)「周人謹慎,謙恭,重集體,富於憂患意識,這些都成了新華夏族的樣板品格。」(第五四二頁)「周公時代變革的最大結果,是神權退場,這讓中國的文化過於『早熟』;戰國時代變革的最大結果,是貴族退場,這讓中國的政治過於『早熟』。」(第五七三頁)

李碩對於考古材料的運用,與古文獻和甲金文字一樣,已達?熟的程度,注釋與用圖,都頗為講究。說到這書的專業靠譜,還可以再舉幾個例子。

關於人祭風俗退出歷史記憶,大多數學者認為它是逐漸、自然退場的。一種代表性的說法是,殷商前中期盛行人祭,到晚期已很少了。代表著作是著名學者黃展岳的《古代人牲人殉通論》,該書介紹了殷墟三座多人祭祀坑,認為它們都屬於殷墟前期。但李碩告訴你,「查閱這三座坑的發掘報告便可知,有兩座屬於殷墟末期,一座時期不詳,根本無法確定是否屬於殷墟前期」。(第一頁)

對二里頭遺址浮選碳化糧食顆粒的統計,稻米「意外」的多,近五○%,而一般認為,華北地區的農作物應當是以旱作的粟(小米)為主的,故主持這項研究工作的植物考古學家也認為「在黃河中下游地區的龍山時代和二里頭文化時期的浮選結果中屬於異常現象」,推測除自我種植外,還可能是從外地進貢而來的。我們對此不置可否,李碩則窮追不捨,他指出了其中的一個bug(缺陷),就是植物考古學家在給出浮選結果時沒有稱重的報告。而粟米和稻米的顆粒大小及重量差異很大,分析古人的種植規模和食物構成,應當統計的是重量而非粒數。他進而引進了農學上統計不同作物顆粒重量的術語——「千粒重」(在學界,這個概念只有極少數學者提出且未引起重視),指出二里頭出土的稻米重量應是粟米的四倍,如是,稻米折合重量占比可達八四.五%,水稻也就絕對是二里頭人的主糧了。不能不說這一觀點是持之有據的。在此基礎上,他又推論道,「在龍山時代結束後的『大蕭條』中,新砦—二里頭人之所以能夠異軍突起,甚至建立華夏第一王朝,水稻是重要原因」(第四二頁),這當然可備一說。

你看,他鑽進去了,絕不外行。

此外,他還常常點出傳世文獻中某些敘述屬於後人的附會。譬如,「西周之後,人們還創造了那些更古老的半神帝王的『創世紀』,比如黃帝和炎帝,嫁接和混淆了很多周族早期傳說,造成了很多混亂。」(第二八七頁)「到春秋,後人又創造出了更古老的、《詩經》裡沒有的堯和舜,於是,后稷的經歷再被翻新,增添了更顯赫的內容……以現代學術標準看,《尚書》中那些最古老的篇章,如堯、舜、禹及夏朝,都是不可靠的,只有到了商朝才開始有一些可信的內容,如《盤庚》。」

(第三○四頁)「賜弓矢和斧鉞並授予征伐之權的做法,並不見於商代的甲骨文和金文,更像是西周以來分封制度的規則,甚至是春秋時期周王室對齊桓公和晉文公等『霸主』的授權。……這種春秋時人的觀念傳到戰國和秦漢以後,成為書寫文王和商紂故事的母題。」(第四三六—四三七頁)針對《史記.殷本紀》中周昌請求紂王不再使用「炮烙之刑」,「紂乃許之」的記載,李碩的評價是:「這實乃後世的一種道德敘事,並不符合當時的規則。」(第四三七頁)如此種種,都頗有「古史辨」之遺風。

至於「大禹治水」係改造溼地、開發稻田說,二里頭宮殿和手工業族群為二元並立模式(後者或屬商滅夏的「第五縱隊」)說,商代大規模放牧水牛說,商代中期宗教改革失敗說,周原鳳雛村甲組基址係文王大宅說,周昌創作《易經》為翦商說等,皆頗富新意且邏輯自洽,可備一說,當然也有待於進一步的驗證。

「也許,我們至今也還難以完全了解我們自己。考古,就猶如一面深埋地下的鏡子,倒映出我們陌生的形象。」(第一八頁)還是用李碩的話結束這篇狗尾續貂的序,讀者諸君可以儘早進入正文,感知作者給我們描繪的「我們陌生的形象」,感受上古探索與考古寫史的魅力吧。

許宏(考古學家、二里頭考古隊前隊長)
二○二二年八月八日
於京西門頭溝

文章試閱



引 子
本書是關於中國上古時代的文明起源的,始自新石器時代末期(四千餘年前),終於商周易代(殷周革命),時間跨度一千餘年。
為此,須先從上古時代的人祭說起。人祭,就是殺人向鬼神獻祭。關於上古的人祭風俗,直到近百年現代考古學興起,發掘出殷商的大量人祭遺址及商王占卜獻祭的甲骨刻辭,才進入現代人的視野中。
至於這種風俗是如何退出歷史和人們的記憶的,大多數學者似乎默認,它是逐漸、自然、不知不覺地退場的。一種代表性的說法是,殷商前中期盛行人祭,到晚期就很少了。這方面的代表著作如黃展岳的《古代人牲人殉通論》,介紹了殷墟三座多人祭祀坑,認為它們都屬於殷墟前期。但查閱這三座坑的發掘報告便可知,有兩座屬於殷墟末期,一座時期不詳,根本無法確定是否屬於殷墟前期。
根據本書的研究,人祭的消亡和周滅商有直接關係。在周武王死後,輔政的周公旦取締了商人的人祭風俗,並消除了關於人祭的文字記錄和歷史記憶;周公此舉可能是為了防止其死灰復燃,執行得也比較成功,於是留下了三千年的記憶空白。
再現上古時代的殘忍與血腥,並不是一件開心的工作,卻是繞不開的。下面,先來復原一場殷商最晚期的人祭儀式。
殷商最後的人祭
殷都宮殿區以東數百公尺的後岡,是一個很密集的商人聚居區。一九五九年,這裡發掘出一座奇怪的「墓葬」,它和正常的商代墓很不一樣,是水井一樣的圓形而非長方形穴,坑內沒有任何棺木痕跡,只有二十五具屍骨淩亂地堆疊在一起。伴隨出土的,還有青銅禮器和兵器,以及紡織物、糧食等。
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的郭沫若推測,這是一處特殊的貴族墓葬,墓主可能生前犯了罪,不能享受正常的埋葬禮儀,但仍殺了二十四名奴隸以及用了貴重的銅器陪葬。
一九六○年,在整理這座「墓葬」的時候,考古工作者發現,第一次挖掘並沒有挖到底,在半公尺深的土層之下還有第二層屍骨,共二十九具。於是,便建了一座亭子為其提供保護。但有些考古學者心中還是難免有疑惑,是不是第二層屍骨之下還埋藏著什麼。
一九七七年,又進行了第三次發掘,發現第二層屍骨之下還有半公尺厚的堅硬紅褐土,然後是第三層屍骨,共十九具。這一次才算挖到了底。也就是說,這座圓坑墓穴有三層,共掩埋了七十三具屍骨。發掘者認為,這應該不是墓葬,而是一座祭祀坑。
在後岡圓坑之前,殷墟王陵區和宮殿區已發掘上千座人祭坑,但大都是邊長兩三公尺的方形坑,一般埋十人左右(屍骨或人頭),且只有一層,從未發現過多層人祭坑。
一九五九年發掘第一層時,根據出土銅器造型以及上面的銘文特徵,有學者判斷它屬於西周早期。後來,隨著殷墟發掘日漸增加,人們才意識到,原來商代末期已經有這些造型的銅器和銘文──它屬於殷商王朝謝幕前夕,很可能是紂王時代的一次隆重獻祭儀式。
這座祭祀坑的發掘記錄比較詳細,從中可以發現整個獻祭過程井然有序,包含著當時的商人對於高級別人祭禮儀的理解,而被殺戮者也給自己做了充足的準備。
讓我們按時間順序再現祭祀全過程,並通過分析諸多細節,復原祭祀場上曾經發生的一幕。
後岡祭祀圓坑編號H10,從深灰色的生土層中挖出,地表的坑口直徑二.八公尺,向下稍有擴大,底部直徑二.三公尺,全深二.八公尺,上面一半都是填土,三層屍骨都在下半截,分層清晰。可以說,從一開始,後岡H10圓坑就是為了隆重的獻祭儀式建造的,雖然我們已經無法完全解讀它蘊藏的理念。
坑壁平整光滑,坑底平坦堅硬,應該被修整夯打過。主祭者先在坑底鋪一層很薄的小石子和砂土,再墊一層二三十公分厚的黃土。黃土中有被掩埋的碎片,是打碎了的幾隻陶製炊器和食器,如鬲、簋、罐。
然後開始殺人。第一輪殺了十九人,身首完整的只有兩具,被砍掉小腿或腳的有五具,單獨的人頭骨十枚、上顎骨一塊、右腿一條。能分辨出有青年男子和女子各三名,成年男子兩名,兒童四名,嬰兒兩名。四名兒童皆屍體不全,缺下半段:一名從小腿以下被砍去;一名從大腿以下被砍去;一名只有頭骨;一名被斜向攔腰砍斷,只剩上半身和右側骨盆。兩名嬰兒都只有頭骨。單獨的上顎骨屬於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女子,牙齒很整齊。一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側身蜷曲,朝上的右胯部有六十枚海貝(商人用作錢幣的貨貝),可能是用線穿起的一團或是裝在腰間的布袋裡的。此外,他的身下還有些散落的海貝。
屍體和頭顱沒有臉朝上的,或朝下,或側方。這些跡象表明,殺祭先是在坑外進行,然後再把人頭和殘碎的屍體扔進了坑內。應該還有人在坑底負責調整,雖然未必堆放得十分整齊,但要保證屍體的臉部不能朝上。大部分死者的軀體並未被扔到坑裡,所以坑內單獨的人頭較多。至於留在上面的屍身作何用處,且看後面的細節。


@圖說:後岡H10第三層平面圖

第一輪殺人結束後,主祭者向坑內撒了一些朱砂(屍骨被局部染紅),然後填土,這次填的是紅褐色的土,厚半公尺多。接著開始第二輪殺人。
這次至少殺了二十九人,身首相連的屍骨有十九具,單獨的頭顱九枚,沒有頭的身軀一具。屍體呈各種姿態,俯身、側身、仰身、直身和蜷身的都有,單獨的人頭貼著坑壁東南側連續擺放,臉朝下,頭頂貼著坑壁。能分辨出有青年男子八人,兒童五人。
這一層隨葬海貝的人更多。一名男青年胯部有兩串,共三十一枚。編號27的屍骨,俯身,稍扭曲,身材較長,伸直後可能超過一.八公尺,胯部右側有三堆海貝,分別是二十枚、十枚、五枚,可能本是三串。此外,這三堆下面還有散落的十六枚。這層的兒童,除一人缺失下肢外,基本是完整的全軀,有一人乳牙尚未脫落,胸前掛一枚玉珠飾。


@圖說:H10第二層平面圖

有兩名青年,編號為17號和21號,性別不詳,姿勢相同,伏地,朝東方跪拜,平行相隔一公尺左右,發掘者推測,這兩人姿勢過於規整,應是被捆綁造成的。21號頭部右側有一枚骨笄,自下而上插入,顯示頭髮盤在頭的右側,可能是處死時髮型被打亂了,右手臂佩一枚玉璜,手腕戴一枚穿繩的玉魚,看來比較富貴且重視形象。和他平行伏跪的17號沒有飾物。
第二輪殺人結束後,主祭者又向屍體拋撒了一層朱砂粉,再撒一層小卵石,大小介於豌豆和核桃之間,平均厚一公分多,然後再把三十一件陶器送到坑內打碎—每件陶器的碎片分佈很集中,不像是打碎後扔下去的。有些陶罐的內壁沾著粟米顆粒,有些表面還塗了朱砂。坑底堆積著很多死屍,已經不平整,坑內的作業者還特意把陶器放在較低窪的地方打碎,以使坑底相對平坦,然後再填入一層灰黃色土,厚約三五十公分,混雜少量炭灰顆粒和紅燒土顆粒,說明地面上正在燒火,可能是燒烤祭品,包括沒有扔進坑內的軀體。和第一輪相比,第二輪死者的軀體保全的相對多一些。


@圖說:後岡H10第一層平面圖

然後是第三輪殺人。這次殺了二十四人,全軀的屍骨十五具,單獨的人頭七枚,無頭的軀體兩具,其中鑒定出青年男子六人、壯年男子兩人和兒童四人。這時,坑已經被填滿了一半,僅剩深度約一.五公尺,所以有些人可能是在坑內被處死的。比如,3號,四十歲左右,男子,背靠坑壁蹲坐,兩手掩面,胸前有一串海貝,十三枚,可能是被割喉或重擊頭部致死;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上半身趴在一隻銅鼎(戍嗣子鼎)上,右手抓住鼎的口沿;11號,十六七歲,少男,雙手掩面俯臥,腰部壓著一件銅斝;8號,不明性別年齡,雙手掩面,身體被肢解。
這一層攜帶海貝的死者更多。16號,左手腕掛一串,腰間掛兩串,共一百多枚;18號,十六七歲,少男,臀部有一麻布袋,裡面裝海貝三百枚以上;17號,十八九歲,少男,只剩一顆頭骨,口中含三枚貝。上古埋葬的死者往往口中含貝,大多是入殮時後人放入讓死者帶去彼岸世界的,但17號很可能是自己含進去的,看來殺人者並不在意他們的錢財,他只能照顧好自己的往生。這一層中還有好幾處小堆的海貝,大都已經分不清主人。
所有的青銅器都在這一層。禮器有銅鼎、銅斝、銅爵各一件,兵器有銅戈兩件、銅刀一件、銅鏃一枚,不知名的小銅飾物一件。銅鼎上的銘文顯示,它的主人名為「戍嗣子」。
這時已經是獻祭儀式的尾聲,估計坑內作業人員有些懈怠了,所以這一層中有兩人是仰面姿勢,其中15號下頜被砍落,前額上有明顯的刀砍痕跡,應當是仰面躺倒後,被連砍數刀。
這層幾乎所有的屍骨都被染成了紅色,應該是第三輪殺人結束之後,主祭者向屍體上拋撒了較多的朱砂粉。坑內還有大量成捆的絲線、麻線、絲綢和麻布,以及一堆粟米,都被放在人頭和屍身之間空出來的位置上。然後填土。這次填入的是摻雜大量炭灰、木炭塊的灰色土,有的炭塊直徑十公分,長四公分,明顯是燒過的樹枝。填土中還混雜著大量燒過的骨頭(報告沒提及是人骨還是獸骨)和貝殼。這層灰土厚三十五到六十公分,應當是祭祀結束後的柴灰和垃圾。
在填入這層炭灰土的同時,主祭者殺掉了最後一個人:側身蜷縮在坑東壁,身上撒了大量朱砂,屍骨被嚴重腐蝕,已無法分辨性別和年齡;身旁有一隻陶鬲,似乎是隨葬品。郭沫若推測,此人就是墓主、青銅器的主人「戍嗣子」,因為只有他被單獨埋在最上面。但問題是,他的身邊只有一隻陶鬲,沒有任何高價值隨葬品,所以還無法完全確定。
殺祭全部結束後,是最後的填埋工作。在炭灰土層的上面,是九十公分厚的塊狀紅燒土層,夾雜少量陶器碎片,直到把坑填滿。這些燒土塊應當也是燒烤祭祀的產物。
以上就是這場殺人祭祀的過程。可以判斷,這不是簡單的屠殺。主祭者準備充分,從祭祀坑的挖掘和修整,到每一個殺祭步驟,比如屍身擺放、撒朱砂、填土、打碎陶器、擺放各種祭品,都執行得有條不紊。而且,地面上還在同步舉辦包含燒烤祭品在內的獻祭儀式。這些都說明當時的人對舉辦此類祭祀活動已經很熟悉,有一套相對固定的操作流程。
發掘報告認為,死者都是奴隸。但從物品看,每層中都有人攜帶貨貝(甚至成串的或是用麻布袋裝的大量貝)或佩戴玉飾,應該是他們給自己準備的「隨葬品」,顯然,這種富裕程度不可能是奴隸。值得注意的是,殺人者並不覬覦死者的財物,大量作為錢幣的貨貝和高價值的青銅器被埋葬在了祭祀坑中。在殷墟的眾多人祭坑中,這非常少見。
最上一層死者的身份最高,有一件象牙棒和五件象牙做的笄,更重要的,當然是貴重的青銅禮器和兵器,其中,銅鼎、銅斝、銅爵各一件,最大的是「戍嗣子鼎」,高近半公尺,重達二十一公斤多,底部有煙灰層,說明主人經常用它烹煮飯食。出土時,鼎口部有絲織物殘留,大概是被絲綢裹著帶進坑內的。
鼎內有較長的銘文,共三行,三十字,記載的是某年九月的丙午這天,商王在一座大宮殿裡賞賜戍嗣子貨貝二十朋,為了紀念這榮寵,戍嗣子鑄了這件祭祀父親的鼎。


@圖說:戍嗣子鼎及銘文拓本(@注10):「丙午,王賞戍嗣子貝廿朋,在 。用作父癸寶鼎。唯王 大室,在九月。犬魚。」

銘末「犬魚」是由兩個甲骨文象形字組成的族徽,主人自稱「戍嗣子」,戍是他的名,嗣子可能代表他是本氏族的嫡傳族長。
「犬魚」的族徽在商代銅器裡不太多見,甲骨卜辭裡也沒出現過,說明該族不是很顯赫,被王召見一次已經足夠榮幸,所以要專門鑄一隻大鼎來紀念。銅器的形制和銘文風格屬於殷商末期,商朝滅亡的前夕。
朋,甲骨文作 ,像一個人提著兩串錢。王國維《說玨朋》云:「古制貝玉皆五枚為一系,二系一朋。」也就是說,一串五枚,兩串十枚,十枚是為一朋。《合集》40073曰:「易(賜)貝二朋。」這說明在商代二朋就很拿得出手。按照一九七五年陝西出土的西周中期裘衛盉銘文記載:「矩白庶人取堇章于裘衛。才八十朋。厥賈其舍田十田。矩或取赤虎兩。麀□兩。□韐一。才廿朋。其舍田三田。」(@注12)按周制,百畝(約合今三一.二畝)為一田,二十朋抵三田(約合今九三.六畝)。
後岡H10被全面發掘後,祭祀坑特徵得到公認,學界多已不再把它看作墓葬,但還是有些難以解釋的現象:其一,人牲用了較多「隨葬品」,如銅器、海貝、絲麻織物和糧食,而這在商代人祭坑中很少見到。其二,隨葬的貨貝、青銅器和玉飾像是屬於死者的財物,玉飾戴在死者身上,貨貝由死者成串或成袋攜帶,銅鼎和銅斝也是壓在死者身下,而能擁有這些青銅禮器的,只能是商人貴族戍嗣子家族。
從上述特點看,郭沫若一九六一年的「墓主是貴族」的判斷仍有可成立之處:後岡H10雖然是一座祭祀坑,但使用的人牲與眾不同,並不是常見的戰俘和奴隸,而是中級貴族戍嗣子家族的成員。所以,主祭者破例給了很多優待,比如,允許死者隨身攜帶一些隨葬品,往屍體上撒朱砂粉(夏商時代貴族的墓葬往往會撒朱砂),但在實際執行中,這些優待又落實得頗為草率,很多都是身首分離,屍身可能被獻祭和烹煮分食。
如果被獻祭者是「戍嗣子」家族,那操辦此次殺祭的就不大可能是其他貴族,因為哪怕是高級貴族,也沒有把下級貴族滿門誅殺獻祭的權力。這只能來自王權。
又有兩種可能。一是滅商後,周人對特定的商人貴族的殺戮。周人曾兩次攻克殷都,第一次是武王滅商,第二次是周公平息叛亂,且不管是哪一次,這種可能性都不大,因為周人並不尊重商人的祭祀倫理,不會允許把高價值的貨貝和青銅器帶進祭祀坑,更不會如此認真細緻地執行殺祭全過程。
二是商紂王授意的殺戮和祭祀。《史記》等史書記載,紂王曾經處死九侯、鄂侯、比干等商人貴族。按照商人的世界觀,商王殺人和向神獻祭幾乎是一回事,特別是處死顯貴成員,更是向諸神奉獻高級祭品的難得的機會。
由此觀之,後岡祭祀坑中的戍嗣子一家人可能也是被紂王殺戮獻祭的。殺祭地點在戍嗣子的家宅或附近,操辦和參加祭禮的是商朝貴族,給了死者一點寬待,但仍按照慣例烹食了很多被獻祭的人,尤其是嬰兒和幼兒。
對家族中不同地位的成員,殺戮手段也不一樣。最下面一層,擁有的貨貝和玉器最少,應該地位較低,有較多兒童和嬰兒,主要被分屍、肢解甚至烹食。到中層,多數被砍頭,但還能保留相對的全屍。最上面一層,有些(守著銅鼎、銅斝的成員)甚至沒有被砍頭或以手掩面,應當是受到特殊禮遇的貴族。戍嗣子本人應該就在這層,比如那位以手掩面的四十歲男子(3號)。看來,越是身份高貴的成員,越是被留到後面處死。
郭沫若認為最重要的死者是戍嗣子及其「或因罪而死」的結論,應該是成立的。戍嗣子本是一名級別不太高的貴族,因為某些機緣巧合被紂王接見,甚至可能一度受到信任,卻又因某些原因觸怒紂王,結果整個家族被獻祭──用來紀念受王接見的銅鼎被帶入祭祀坑,也算完成了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輪回。
在《史記》等史書中,商紂王殘暴,喜殺戮,曾誅殺多名貴族大臣。後岡H10祭祀坑不僅印證了傳世文獻的記載,而且還有很強的宗教色彩—按照商人傳統的宗教理念,獻祭人牲的身份越高,就越能取悅先王諸神。歷代商王都謀求捕獵異族酋長「方伯」獻祭,紂王則把商人貴族也列入了獻祭名單。
紂王以暴君形象載入史冊,但史書從未記錄過其類似H10祭祀坑的殘忍行徑,哪怕是演義小說《封神榜》也無法想像這種情節。這也說明,周朝以後的人已經忘記了商朝的人祭風俗,倘若沒有考古發現,我們可能永遠無法觸及上古時代的這種殘酷。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