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兩張面孔的人(普立茲獎得主阮越清全新作品):一本自傳,一段歷史,一份紀念

原文書名:A Man of Two Faces: A Memoir, A History, A Memorial


9786267520567兩張面孔的人(普立茲獎得主阮越清全新作品):一本自傳,一段歷史,一份紀念
  • 產品代碼:

    9786267520567
  • 系列名稱:

    Echo
  • 系列編號:

    MO0086
  • 定價:

    560元
  • 作者:

    阮越清Viet Thanh Nguyen
  • 譯者:

    李斯毅
  • 頁數:

    432頁
  • 開數:

    14.8x21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20250123
  • 出版日:

    20250123
  • 出版社:

    馬可孛羅(城邦)
  • CIP:

    785.28
  • 市場分類:

    人物傳記(世界)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史地類
  •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如何才能把「我」變成複數……
要如何述說出我以外的我的故事?

比爾蓋茲推薦、普立茲小說獎得主 阮越清
繼《同情者》、《一切未曾逝去》,又一重量級新作


★入圍美國國家圖書獎長名單
★入圍貝利吉福德獎決選
★入圍Big Other非虛構類圖書獎決選
★入圍安德魯.卡內基卓越非虛構類圖書獎長名單
★NPR美國公共廣播電台、《舊金山紀事報》、《歐普拉日報》、《休士頓紀事報》等年度最佳圖書
★《圖書館學報》評選為年度最佳回憶錄
★《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波士頓環球報》、《時代週刊》、《洛杉磯時報》、《環球郵報》等列為最受期待的書籍
★全球銷售已破百萬本


作家 朱嘉漢──專文導讀
國立暨南國際大學東南亞學系副教授兼系主任王文岳、文字工作者 阿潑、作家 孫梓評、燦爛時光東南亞主題書店負責人 張正、中山大學外文系退休教授張錦忠、國立暨南國際大學東南亞學系副教授 劉堉珊、作家、台北市文化局長 蔡詩萍、作家、知名節目主持人 謝哲青──極力推薦(以姓氏筆畫排序)

阮越清得獎經歷:
《同情者》普立茲小說獎、美國圖書館協會安德魯.卡內基優秀小説獎、戴頓文學和平獎、
麥克阿瑟獎等10 座文學桂冠
國際都柏林文學獎、美國獨立書商協會選書獎、洛杉磯時報書獎等6項入圍
獲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華盛頓郵報、西雅圖時報、堪薩斯城星、奧蘭多每週、衛報、每日野獸、圖書館期刊、柯克斯評論、出版人周刊、書單、國家郵報眾多年度最佳圖書
比爾.蓋茲2017年閱讀書單之一
繁中版獲博客來、誠品、城邦讀書花園、金石堂、讀冊五大通路當月選書
《流亡者》 紐約時報2017年百本值得關注的書
BBC、赫芬頓郵報推薦2017年值得閱讀的十本好書
《一切未曾逝去》紐約時報THE YEARS READING選書
入圍美國國家圖書獎非文學獎決選
入圍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獎非文學獎決選
 

普立茲文學獎、麥克阿瑟天才獎得主阮越清寫下了充滿力量與情感的回憶錄,透過這本書,不僅揭示了他作為越南難民在美國的生活經歷,也深刻探討歷史、記憶、文化身分和個人與國家之間的複雜關係。這部作品在風格上融合散文、詩歌與個人歷史,構築出一個既私密又廣泛的敘述空間。作者以其個人故事為核心,打破了傳統回憶錄的界限,透過對越南戰爭、流亡生活以及美國夢的反思,挑戰了我們對歷史的既定認知。

這不僅僅是本回憶錄,更是一部關於戰爭、移民、身份與記憶的深刻社會批判作品。阮越清以個人故事為起點,進而探討了更為廣泛的社會與政治議題,特別是殖民主義的遺留問題。越南戰爭並不是單純的國家之間的衝突,它深深植根於殖民主義歷史之中,並對後來的世代產生了持續的影響。透過闡述這些歷史背景,阮越清強調了個體命運與歷史潮流之間的密切關聯,並提出了關於如何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尋找自我身分的深刻問題。

他的身分始終是複雜且矛盾的,記憶的雙重性使他成為一名有著兩張面孔的人。

作者簡介


姓名:阮越清Viet Thanh Nguyen
美國小説家,目前在南加州大學教授英美研究與民族性。1971年出生於越南邦美蜀市,西貢淪陷那年與家人逃至美國,先是在賓州定居,後搬遷至加州,現居洛杉磯。著有小說《同情者》、《流亡者》、《告白者》。

相關著作:《流亡者》、《同情者》、《一切未曾逝去》、《告白者》
作者網站:https://vietnguyen.info/

相關著作:《【博客來獨家書衣】告白者(普立茲獎得主阮越清《同情者》全新續作)》《【誠品獨家書衣】告白者(普立茲獎得主阮越清《同情者》全新續作)》《告白者(普立茲獎得主阮越清《同情者》全新續作)》《一切未曾逝去:越南與戰爭記憶(普立茲獎得主阮越清又一鉅作)》《流亡者》《同情者》《同情者(博客來獨家.首刷限量書盒版)》《同情者(誠品獨家.首刷限量作者燙金簽名版)》

譯者簡介


姓名:李斯毅

台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美國波士頓大學企業管理碩士及財經法學碩士。喜愛閱讀,曾獲梁實秋文學獎翻譯大師獎優選。譯有《時間裡的孩子》、《鐵湖疑案》、《水域迷蹤》、《印度之旅》、《慾望莊園》、《深夜裡的哲學家》、《反時間管理》等。

書籍目錄


第一部分
你知道怎麼去聖荷西嗎?
哈囉,好萊塢?
記憶的開端
你唯一能成為的模範生
殖民者與被殖民者
白人與其他的救世主

第二部分
百感交集
所以……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被不記得
美國的問題
好人、壞人、小人
隆納•雷根廳
戰時故事,或者你的一九八○年代,第一集
說出我的名字,或者你的一九八○年代,第二集
關於你的母親,或者你的一九八○年代,第三集
記憶照護
你的教育
小呆瓜作家的肖像
你的個人檔案
你的個人清單
朝聖

第三部分
故意遺忘與偶然遺忘
訃聞
追憶
公開的祕密
我的盡頭
越南聖地

謝辭

推薦序/導讀/自序


「大膽……個人與文化的雙重結構挑戰我們去反思,自我的形成不僅來自他人對我們的敘述,還有我們對自己的敘述。對阮來說,這需要嚴格的自我審視與自我盤點……主題嚴肅——戰爭、殖民、阮母親在二○一八年去世前長達數十年的病痛,以及他無法回憶起她住院時那些特別痛苦的時光——但書中亦不乏玩味……他最具情感力量的書寫圍繞著他的父母……尖銳而感人,這本書既是武器,又是輓歌。」——《華盛頓郵報》

「《兩張面孔的人》充滿自信且引人入勝——自覺地為一個脫口秀觀眾而寫。這本書也是一個慷慨的文學綜覽,融合了他對戰爭和記憶倫理的小說與學術作品……書中的母親是一股不可抑制的自然力量:她通過承認他人的痛苦並堅定自己的生存意志,與記憶與歷史達成和解。」——NPR 美國公共廣播電台

「如果這本書的片段化來源顯而易見,那麼作者將記憶及其缺失凝練成無法消逝的文字的非凡天賦也同樣明顯。散佈在書中的,是親密個人歷史的碎片,讀者得像尋找逝去摯愛的遺物般,從這殘骸中一一篩選。」——《紐約時報》

「普立茲獎得主阮越清帶來一本深刻的個人與政治回憶錄,以其人生中的關鍵時刻探討他與美國之間的矛盾關係……這是一部機智而尖刻的作品,審視了作為難民、移民和美國人在一個不以你的方式看待你的世界中的意義。」——《時代週刊》

「《兩張面孔的人》是阮越清文章、演講和訪談的精妙交織,創新性地揭露了難民族群因種族而受困於有害刻板印象的事實……這是一幅挑釁且充滿動態的美國移民家庭肖像,讓我們看見更多不被注意到的人性光芒。」——《明星論壇報》

「阮越清,當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以成為兒子與父親的經歷為軸,結構了他的回憶錄。阮在童年時與家人一起逃離越南,成長於聖荷西的暴力環境——九歲時,父母在他們的雜貨店中遭槍擊。但隨著他長大,認同自己也是美國人,他開始思考這份雙重遺產,這也深深滲透在他那部榮獲普立茲獎的小說裡。在這本書中,他深思這一切如何塑造了他。」——《洛杉磯時報》

「我們可以清楚看到,《兩張面孔的人》當中種種搏鬥的痕跡:正常段落的行文,以及用離散的形式吶喊潰散的句子,兩者交錯。……阮越清似乎有種不得不以吶喊與氾濫的情感叫喚,才能把理性與秩序文明中,被壓抑的聲音順利地發出來。」──朱嘉漢(作家)

「阮越清在出版數本譜寫多本關於在美越南族群的難民歷史與文化身分的重要著作後,首次以第二人稱視角深度剖析自身的生命。在成為一個作家之前先是一個人,本書不只是亞裔作家的私小說,更是挑戰主流認知的社會實驗。」--王文岳(國立暨南國際大學東南亞學系副教授兼系主任)

「戰爭、難民、身分認同,或許是阮越清終生的寫作命題,他在《兩張面孔的人》中,以第二人稱方式,裂解而詩意,漫談又犀利的,呈現創作的源頭。相對於大議題,我們可以從這本書讀到阮越清少見的溫柔--那留給了家人。」--阿潑(文字工作者)

「面對生命的各個階段,每個人都不得不具備多重身分、多張面孔。但唯獨阮越清有這能耐,能夠條理清晰、甚至有點殘酷地將之剖析。他剖析的是自己,其實也是我們每一個人。」--張正(燦爛時光東南亞主題書店負責人)

「難民是在間隙中倖存的「雙面人」。那兩張臉代表兩種身分,兩種語言,兩種認同,兩個自我,兩個國家,兩個家鄉,兩種記憶,兩種文化,兩種歷史。阮越清以這本令人動容的回憶錄揭露了那張自己平時看不到或不敢看的臉。」--張錦忠(中山大學外文系退休教授)

「拼貼或許是形容這本打破傳統的回憶錄的恰當詞語。這位普立茲獎得主及麥克阿瑟獎學金得主,阮越清,以精美的散文、詩句與照片交織出一部大師級的回憶錄,跟隨著他與他的家庭,從越南遷徙至聖荷西的過程,揭露了家族、記憶與失落的震撼真相。」——《Datebook》Hannah Bae

「在這本回憶錄中,阮越清探討了他自己的家庭從越南搬到加州的經歷,暴力和種族主義,以及許多人面臨的燃眉之問:我是誰?書中充滿了更廣泛的移民故事和文化衝突,阮再次呈現了對忠誠、複雜性和人生目標的精彩描繪。」——亞馬遜書評

文章試閱


要如何才能把「我」變成複數……
要如何述說出我以外的我的故事?

莫里斯•梅洛-龐蒂
《知覺現象學》


你知道怎麼去聖荷西嗎?

記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尋找的是什麼樣的記憶?
在歷史與記憶的薄弱邊界處,
我能夠從哪裡重新
找回我的記憶?

記憶從爸媽開始。他們的形象就像照片,他們的故事宛如一部電影,一部收錄在黑色的家用錄影帶裡的電影,存在於好久以前就被我丟掉的錄影機的年代。

我們的父母都應該擁有一部關於他們人生的電影,至少我的父母應該要擁有。他們史詩般的人生旅程值得受到明星等級的對待,即使只是一部獨立製作的低成本電影。由顏值在巔峰時期的美女演員陳沖飾演我的母親、年輕時的帥哥演員王盛德飾演我的父親。

就算這兩位演員都不是越南人,那又如何?
反正我們都是亞洲人。

陳沖曾在奧利佛•史東的傳記電影《天與地》中扮演過一個越南母親的角色,那部電影講述越南農家女孩馮黎莉陷入無情戰火的故事。性感的王盛德擁有輪廓分明的臉龐與微微上翹的嘴唇,如果好萊塢願意找亞裔男性擔任浪漫愛情電影的主角,他一定有機會成為電影巨星。王盛德烏黑的頭髮讓我想起我父親於一九五○年代拍攝的黑白大頭照,我父親的頭髮在那張照片裡也同樣閃閃發光。我從十六歲開始就迷上了替頭髮做造型及保養,或許我應該趁爸還記得的時候問問他使用哪一種護髮產品,如此一來我便能用相同方式打理自己的頭髮。就好比我在我母親過世之後拿了她的灰色運動服來穿,並發現這麼做能填補我心靈的虛空。

我在腦子裡的老舊電影院播映這部電影,電影配樂由傳奇人物鄭公山創作,並由與他一樣具有傳奇色彩的繆斯女神慶離演唱。他們兩人的合作能讓這部電影的音樂傳達出越南流亡者及難民的鄉愁與失落,透過每面四十五分鐘的卡式錄音帶播放,樂曲在迷濛的香菸霧氣裡緩緩飄出,適合一邊啜飲軒尼詩干邑白蘭地一邊聆聽。這部電影由王家衛以其鬱鬱寡歡但充滿魅惑的典型手法執導。燈光設定?朦朧。氛圍設定?浪漫。色調設定?像褪色的拍立得照片。

要找哪個演員來飾演我呢?一個擁有一雙黝黑大眼睛的可愛小男孩。

在這部電影播放結束之後,
再也沒有人聽過他的消息。
也沒有人會記得他的名字。

或許王家衛和他的攝影師杜可風可以在我們位於聖荷西高速公路旁的那間房子裡展現他們的電影魔力。那間房子的外觀漆成深棕色,也許是為了讓人聯想到樹皮。那間房子是以木頭與屋瓦、灰泥與靜默、記憶與遺忘打造而成的。

我的父母都是英語不流利的難民,當他們以現金支付全額購屋款時,房屋仲介商的驚訝程度不難想像。

大多數的難民和移民只能住在租來的小房間或小屋子,或者擁擠不堪的公寓或平房,與一大家子的親戚及無法避免的室友同住。雜亂的房間、空洞的人生,這就是費梅恩娜•吳在她的小說《骨頭》裡所描述的移民生活。她的故事背景設定在沒有異國情調的唐人街,但至少那裡是舊金山的濱海區。哪個人寫過距離舊金山大約一個小時車程的聖荷西的書籍,或者拍過關於聖荷西的電影?無論如何,狄昂•華薇克曾用一首歌來頌揚這座城市:「你知道怎麼去聖荷西嗎?」

當然,這首歌比不上那些描述舊金山的歌曲。

我們居住的街道甚至沒有名字,不像桑德拉•希斯內羅絲的芒果街,只有方向和數字:南第十街。屋子的窗戶上有黑色的鐵欄杆,一定是我們那些來自東半球的同胞安裝了這些鐵欄杆。由於無法從屋內打開鐵欄杆,因此發生火災時我們會被困在屋裡。我得責怪我們的同胞老是貪圖方便。有些同胞來替我們建造露臺,可是沒將水泥鋪平,結果留下了像月球表面的坑疤。

隨著聖荷西漸漸繁榮,向我們買下房子的人後來把原本是草坪的院子鋪上水泥,以增加停車空間。我母親以前經常躺在院子的草坪上,擺姿勢讓我父親為她拍照。我們在美國的照片幾乎都是彩色的,不像在越南拍攝的大部分照片。我父母在越南的照片都有一種迷人的朦朧感:我母親站在教堂旁邊的草坡,身上穿著越南長襖,看起來美麗動人;我父親就像當今的韓國偶像一樣身材纖瘦,拍照時臀部輕輕倚著他的豐田轎車。

他那副太陽眼鏡已經找不到了,就如同我們從前失去的點點滴滴,早已隨風而去,不然我現在就可以戴著那副太陽眼鏡,像他在他的轎車旁邊照相時一樣拉風,站在日落大道上留影。

那時候大部分的人都只有摩托車,而且就連買得起摩托車都不簡單。即使到了現在,我們家鄉騎摩托車的人還是比開車的人多。有個笑話是這麼說的:

要怎麼稱呼越南的小客車?
摩托車。

我家客廳牆上的那張由黃公崴拍攝的黑白照片
──不是潘氏金福小時候被凝固汽油彈燒傷
且一邊奔跑一邊尖叫的那張知名照片──
是一個男人騎著摩托車逃離戰場,
機車的前座載著兩個男孩,後座
是他的妻子抱著另一個男孩,
另有兩個男孩坐在她身後,
眼睛看著黃公崴的鏡頭。

在我隱約的記憶中,我們家的一名幫傭會騎摩托車載我去幼稚園。幾年前我父親告訴我:他騎乘他的偉士牌機車時,你會站在他前方的空位。我真希望當我們從那些肌膚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三輪人力車車夫或三輪計程摩托車司機旁邊呼嘯而過的時候,能被拍下一張我的頭髮隨風揚起的照片,一張由王家衛拍攝的完美照片。我沒繫安全帶?我沒坐安全座椅?我沒戴安全帽?哈!那裡是越南!

如果我現在問爸是不是還記得
這段回憶,我怕他會回答:
不記得。所以我沒問他。

爸是我們家負責拍攝紀錄片的人,他的照相機拍下了我們在賓夕凡尼亞州哈里斯堡近郊的中產階級社區的第一間房子,我們到美國的最初三年住在那裡,可是他沒有拍下我們位於市中心一條繁忙的雙線道馬路旁的第二間房子:一間紅磚屋。我們的房客住在樓上,是一對白人夫妻,他們的小女兒和我經常在一張被前任屋主丟棄在院子裡的舊沙發上玩耍。我和我哥哥睡在同一個房間,他經常聽七○年代的流行歌曲,例如《加州旅館》,與他年紀相仿的越南男孩都會唱這首歌。當時我都把廚房(kitchen)說成為雞(chicken),逗得我父親哈哈笑。在那段短暫的歲月中,我父親的英語能力比我強。

南第十街是第三間房子,讓我們朝著美國夢™閃閃發亮的霓虹招牌又邁出一步,那面紅色的霓虹招牌一直在這個共和政體的黑色曠野中召喚我們前進。我的父母從他們的好友巴貴那裡聽說了加利福尼亞州的聖荷西,便搭乘飛機越過重重的曠野。巴貴當年和我母親一起逃離我們的老家,她說聖荷西的天氣更溫暖、機會更多、同胞也更多,因此我們在一九七八年搬家了。

感謝上帝。

我是開玩笑的,哈里斯堡別生氣。
我根本不信上帝。

說真的,我只是開個小玩笑。我對你非常滿意,哈里斯堡
──賓夕凡尼亞州的首府!──但對於一個七歲的孩子
而言,只要有人愛他,他在什麼地方都會覺得快樂,
即使他距離美國曾發生最嚴重的核能外洩事故的
三哩島只有十五英哩。那場核能電廠反應爐
核心熔毀事故發生在我們離開後的那一年。

所以,哈里斯堡,就算聖荷西有屬於自己的歌而你沒有,那又如何?
想去舊金山的人也不需要問路。

狄昂•華薇克自己也承認:「這是一首很蠢的歌,我原本不想唱。」儘管如此,這首歌曲在一九六八年成為全球十大熱門歌曲,還讓她贏得一座葛萊美獎,唱片銷售量高達數百萬張。那一年人們在家中用高音質的立體音響播放這首歌或在舒適的高級旅行車裡跟著狄昂•華薇克哼哼唱唱時,一支由墨西哥裔的美國上尉所統御的美國軍隊在美萊村殘殺了五百零四名越南平民。那是在我出生前三年發生的事。

我的國家持續殺害無辜之人。
我第一次修改這句話的那一天,

「五角大廈第三次
承認有平民在
索馬利亞傷亡。」

死者是努爾托•庫索•奧瑪•阿布卡爾(Nurto Kusow Omar Abukar),她在五個月前發生於索馬利亞吉利卜市(Jilib)的一場攻擊事件中罹難。

那場攻擊是以青年黨成員為目標。青年黨是
一個與蓋達組織有所關聯的極端主義組織。

努爾托•庫索•奧瑪•阿布卡爾是一名十八歲
的少女,她最初被美國非洲司令部指稱為

恐怖分子。

她被一枚由美國動力公司所製造的
GBU-69/B小型導引彈藥所擊斃。

該公司提供與國家安全、網路安全、
太空及重要基礎設施安全部門
確實相應且具成本效益之
工程、科學和資訊科技解決方案。

我哥哥說他認識美萊村大屠殺的一名罹難的孩子,
是他以前的同學。

許多年之後,我去參觀了被越南人稱為
「大屠殺村」的美萊村。那座村子裡有水泥鋪設的道路,
路面上印有代表那些已逝的死者(或活著的鬼魂)
所留下的腳印。我小心翼翼地
避免踩在他們的腳印上。

在狄昂•華薇克的那首歌曲登上排行榜十年之後,我來到聖荷西,觀賞了以她的歌曲為背景音樂的都市公共服務聲明。當時我心中暗忖:這實在太不酷了,雖然我本身也相當不酷。

來到聖荷西的人可以開車穿越東聖塔克拉拉街,這條路會經過有如大肚腩的聖荷西市中心。在市中心的某條陰暗小巷裡,巴貴開設了聖荷西市的第一間越南雜貨店。她沒有結婚、沒有孩子,在越南新年時會給我一百美元的紅包。媽在巴貴的店裡幫忙了幾個月,爸則去工廠當作業員,然後爸媽就開設了聖荷西市的第二間越南雜貨店……就在兩個街區外。

這肯定就是友善競爭的定義。

我們的雜貨店位於東聖塔克拉拉街,就像這座城市大肚腩上的肚臍眼。我父母將它取名為「新西貢」(SàiGòn Mới),這個店名將英語的西貢(Saigon)與越南語的西貢(Sài Gòn)融合為一。不把「新西貢」的店名翻譯為英語,肯定是一種「我們能夠在這裡,是因為你們在那裡」的主張,甚至可能是一種反抗的表現,但我當時還不明白,只知道這家雜貨店是屬於我們的,專門為不需要翻譯的人服務。然而不需要翻譯的人每次遇到他們身邊的美國人時,還是需要翻譯。

我哥哥於一九八二年從聖荷西高中畢業,並且擔任畢業生致辭代表。《聖荷西信使報》特別介紹他,那篇報導還將爸媽的「新西貢」形容為

小型百貨公司,除了販售來自
印度支那的雜貨以及美國的
速食商品外,還有絲製品
和越南語書籍。

小型百貨公司!
為什麼我從來沒有以這個角度
來看我父母擁有的這家小雜貨店?

會吱吱作響的手拉式鐵門保護著店面,那道鐵門每次拉開與關上時都會發出抗議般的聲響。長條狀的黃色捕蠅紙從天花板垂落,上面點綴著死蒼蠅。五十磅重的麻布袋裝著白米,堆放在木板架上。店面後方有個屠夫正在切魚切肉,我則用紫色的墨水在仙草罐頭和糖漬荔枝罐頭上蓋印標價。店裡有醬油、蠔油、魚露和看起來不太健康的紫色蝦醬,以及裝在綠色易開罐裡的椰子汽水,空氣中混雜著研磨咖啡機飄出的香氣和米飯的味道。櫃檯後面有一箱又一箱可播放錄音帶的JVC立體音響,我父母準備寄回家鄉送給親戚,那些親戚會把音響賣掉以換取現金。

他們為什麼需要現金?
如果他們需要現金,為什麼我們
不直接寄現金給他們?
我與爸媽的生活,都是由
我從來沒問過他們的
這些問題來加以定義。

玻璃櫃檯下方有翻譯成越南語的中國武俠小說。我哥哥可以閱讀那些小說,但是我沒辦法(而且我永遠沒本事閱讀)。我才八歲,只會吃(而且確實吃了)我想吃的各種中式甜甜圈和炸芝麻球,以及裝在藍色鐵盒裡的丹麥奶油餅乾與甜甜的小鬆餅,還有包覆著巧克力醬的櫻桃。櫻桃的汁液會在我的嘴裡流洩而出。

「新西貢」結束營業之後,我再也
沒有嚐過那些東西。如果我現在
吃到包覆巧克力醬的櫻桃會有
什麼感覺?我會因此想起我
早已忘記或者試圖忘掉
的一切嗎?

我擁有我需要的一切,可是幾乎沒有我想要的東西。我不想信奉天主教,但是我父母要我去讀位於幾個街區以南的聖博德學校(Saint Patrick School),讓我變成一個穿著愛爾蘭綠色燈芯絨褲和愛爾蘭綠色羊毛衫的越南男孩,羊毛衫胸前的口袋上還繡著三葉草。

小學畢業之後,我再也沒有穿過燈芯絨褲或者愛爾蘭綠色的衣物。

每天早上在大聲說出忠誠宣誓之後,我們還要背誦聖母經和主禱文。我將主禱文熟記於心,從未想過我有一天會忘記,然而當我現在試著背誦時,我只能背到

免我們的債,
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

後半段我已經忘光了。

在另一張拍立得照片記錄的回憶中,我在哈里斯堡第一次領受聖餐。每個孩子在領受聖餐時看起來都很可愛:小男孩會戴上夾式領帶,小女孩會穿白色洋裝。我當時一定也很可愛,嚴肅地走到走道,將拱成杯狀的雙手伸向神父並領取塑膠製的聖杯,然後迫不及待喝下代替基督寶血的糖漿,將我剛才所吃的聖餅沖進肚子裡。

紅酒也無法
吸引我信教。
我成了無神論者。

請不要告訴我父親,他
每年的聖誕節都會送給我
一瓶由僧侶釀製的聖餐酒。

爸的天主教教名是約瑟夫,我的也一樣。我母親的天主教教名是瑪利亞。爸媽就像在他們之前的許多移民和難民一樣,變成了活人祭品。他們趴在有刺的鐵絲網上,好讓我可以踩著他們的背進入這個陌生的新世界。他們努力不懈地工作,醒著的時間幾乎都在工作,而且幾乎全年無休,除了復活節、越南新年和聖誕節之外。

每天走在揹負
十字架的苦路上。

我現在已經知道,爸媽疼愛我和我哥哥的其中一種方式,就是偶爾才會叫我們去「新西貢」幫忙。這就是為什麼在一九八○年左右的某個平安夜,我父母在「新西貢」工作,而我和我哥哥卻待在家裡。那年我九歲。

在「新西貢」工作時,爸會穿襯衫和休閒褲,媽則會穿著襯衫和休閒褲或者長度及膝的裙子,也許還會搭配相襯的外套。在我們家裡以外的世界,他們總是整潔、體面、半正式,看不出一點鄉下氣息。他們是偽裝成父母的超級英雄,沒有使用好萊塢那些大膽的直升機和賽車,也沒有運用過人的才智,只是從一個偽裝成「新西貢」的祕密總部拯救我們。

他們不久之後就會回家。回到我們的廚房,廚房裡有他們從不使用的洗碗機;回到我們的餐廳,餐廳裡鋪了油氈地板,並且掛著一盞有六個玻璃燈罩的吊燈,其中一個燈罩在我們搬進來的第一個晚上就被我打破了,因為我當時太興奮,在屋子裡一邊尖叫一邊跑來跑去,結果撞倒一個矮櫃。我哥哥將玻璃碎片掃乾淨,我父親非常生氣,將我痛罵一頓。這天晚上,我和我哥哥在這間原本應該嶄新又完美的屋子裡等我的父母回家,如果餐廳裡的那盞吊燈的燈罩沒被打破。我正在看電視。

我從我用記憶堆成的沙堡的窗子,
聽見了失憶的海浪聲,永恆而且無敵。

每當爸媽回到家之後,他們雖然疲憊,但也許覺得高興,因為他們可以再一次變成自己的主人。他們會為等待的孩子們準備晚餐。後來的幾年,我父親嫌我哥哥經常挑食,雖然我哥哥在其他各方面都很負責而且順從。我和我哥哥相反,我會吃光我父母準備的所有食物。也許挑食是我那個負責任的哥哥抗拒義務的方式。也許我的直覺告訴我,爸媽替我們準備晚餐就是他們表達愛的方式,雖然他們從來沒有說過「我愛你」。

如果他們回家時是駕駛爸為了「新西貢」載貨之需而買的藍色貨車,並且把貨車停在車道上,他們就會從前門進屋;如果他們是駕駛有酒紅色的車頂與內裝的白色福特轎車,就會把車子停進車庫,然後從車庫門進屋。他們會在門口脫掉鞋子,換上居家便服。爸會穿白色的圓領衫和短褲,媽會穿睡衣。他們工作得太累,無暇再顧慮自己的裝扮,也沒有時間去買運動服或運動褲或那些上班的美國父母在家裡會穿的衣物。但唯一有機會看見他們的脆弱、他們的身材、他們偶爾發脾氣的那一面的人,是他們的兒子。

爸媽都會使用這間廚具使用高級板材並配有燈具的廚房。就越南的男人而言,爸是與眾不同的,因為家裡有一半的家務與烹飪都由他負責,而且他還會補衣服、縫衣服和改衣服。他以前是一名裁縫師,他縫製了家裡的窗簾和我的牛仔褲,媽則負責燙衣服。我的同學曾經嘲笑我是剛下船的難民,因為我穿著皺巴巴的牛仔褲。

爸值得稱讚的地方,除了他比大多數越南男性做更多家事之外,他也沒有沾染別人會有的惡習──抽菸、打撞球、酗酒、包養情婦、在同性戀咖啡館裡與男性友人消磨時間,那些去咖啡館的客人經常一面抽菸一面懷舊。不過,媽更值得受人稱讚,因為身為越南女性被期望做到的三件事她全都做到了:外出工作、整理家務,以及養育孩子。

媽的廚藝並不高明,但這不是因為她缺乏天賦,而是因為沒有時間。她退休後有好幾道拿手的精緻菜餚,例如我每次回去吃晚飯時都會在餐桌上出現的蒜蓉大蝦。不過在一九八○年代的晚期,她和我父親都煮得很簡單。平安夜他們原本要煮的菜和平常一樣,只有三道:一盤蔬菜(例如炒空心菜或油醋小黃瓜片)、簡單的湯品(可能是以熱高湯將蕃茄煮爛之後,再用一把小蝦米調味的蕃茄湯),還有一道葷菜(通常是煮熟的牛內臟和雞內臟,搭配以水稀釋的魚露沾醬或撒上鹽巴與胡椒粉的檸檬汁)。

我毫不抗議地吃完,也許是因為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菜餚可選(但我其實可能知道,因為我在電視上會看到白人吃的肉捲、烤牛肉和砂鍋菜)。我毫不抗議地吃完,是因為我很愛我的父母,除了吃光他們所煮的東西並試著遵從他們幾乎在每一頓飯都會要求我的叮嚀(要乖巧、聽話、尊重別人)之外,我不知道還能如何報答他們。我將那些叮嚀解讀為:完全依照爸媽的吩咐,保持安靜,不問任何問題。

爸媽有空的時候,會將醬油和糖煮成焦糖,然後油炸六片甚至更多片豬排。焦糖炸豬排是我最愛吃的一道菜,我父親會確保我吃得比他還多,我會吃到兩片、三片或四片。每一餐飯以及餐桌上最重要的核心,就是一個矮矮胖胖且容量碩大的國際牌一鍵式電鍋。這種電器只會做一件事:煮白飯,不像我現在使用的象印牌電子鍋那麼時髦,還可以煮壽司飯和稀飯。但是象印牌電子鍋和它的智慧晶片應該住在動畫卡通的世界裡,因為很容易壞。國際牌一鍵式電鍋就像爸媽擁有的其他東西一樣歷久不衰,爸媽他們本身也是如此。

由於那天是平安夜,也許爸媽會從距離「新西貢」幾個街區的「幸運超市」買一瓶要價三美元九九美分的香檳回來。那種香檳會讓我頭痛,以致幾十年來我一直認為自己不喜歡香檳。然而平安夜的晚餐永遠無法開席了,因為廚房裡的電話響起,取代了香檳開瓶的爆裂聲。我哥哥去接聽,把我留在客廳裡繼續觀賞卡通影片。我的哥哥回到客廳時,我正笑得開心。

爸媽中彈了,我哥哥說。

我哈哈大笑的樣子,也許就像
我九歲的兒子看卡通影片時
會表現出來的模樣:
捧著肚子大笑,
且深深入迷。

爸媽中彈了,他又說了一遍。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停止

你為什麼一句話都沒說?

哈哈笑。

難道你沒有任何感覺嗎?

老實說,我沒感覺。
麻木算不算是
一種感覺?

比你年長七歲的哥哥正在哭泣。

你的眼睛繼續緊盯著
電視螢幕,一句話
也沒說。那是你
最擅長的。

你已經不記得那天晚上你是怎麼睡著的,也不記得第二天爸媽如何從醫院返家或何時返家,可是你知道他們不久後又回去繼續工作,因為身體上的傷害無法阻止他們工作,起碼你當時是這麼認為的。爸媽就是爸媽,爸媽是不朽的。

以這種方式來思考他們的感受比較容易,
或者根本不要思考他們有什麼感受。
因為比起想像他們回家之後躺在床上默默療傷
或擔心「新西貢」會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而哭泣,
這種思考方式簡單多了。

你的家人從不談論這件事,就如同你們永遠不談論許多事情,也如同你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你不想知道的事情而哭泣。爸媽亦從來沒有在描繪他們人生經歷的電影的紅色霓虹燈下展示他們的傷口,儘管不會有人將他們的人生拍成電影。

你長大之後成了一名作家而不是電影製片,實在非常可惜。
如今你定居於洛杉磯,每當你
告訴別人你是一名作家時,

根本沒有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