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暴雨將至》一九八0年代臺灣轉型紀事
原文書名:A Hard Rain's a Gonna Fall : Taiwan’s Transformation in the 1980s.
產品代碼:
9786267553176系列名稱:
文創者HC系列編號:
HC041定價:
560元作者:
楊渡;編者:沈眠相關作者:
設計陳恩安頁數:
480頁開數:
14.8x21x2.5裝訂:
平裝上市日:
20250903出版日:
20250903出版社:
南方家園CIP:
733.29市場分類:
中國史地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聯合分類:
史地類- ※在庫量大
商品簡介
十篇見證、改變臺灣社會的現場重磅紀錄,見證「民間力量」的崛起與壯大:暗無天日裡爬行、染病且災變致死的煤礦工,被消失三十年的綠島政治犯及其長年傷憂的家人,與鋼鐵搏命、為「世界第一」死去卻無聲的拆船工,因愛國獎券而興的大家樂、集體瘋發財夢的地下經濟癲狂圖,戒嚴時代在總統府高舉「怨」字、帶起民間環境運動第一波的鹿港人,將桃園機場事件暴民還原為人、照見兩黨政治外的群眾實像,淹沒在經濟發展至上主義、遭受石化工業罔顧棄置的林園漁民,……
身為冒險採訪核電廠員工、暴露台電內幕的反核吹哨者,更是領頭舉辦反核運動的第一人──文學可以改變世界的實證者楊渡,前進到下層世界,目擊真實的群眾生存實貌,聽見在地的聲音與憤怒,寫下那些無路可出現實挫傷的人們心中的巨大哀痛與絕望。
篤信「沒有現場,沒有真相。」的文學家楊渡,親眼所見親身所感,深入苦難的第一現場,直擊「現實,竟然比想像更恐怖。╱現實的一切,竟超出一切文學、藝術的想像力之上。」從而描繪暗夜中的美麗黑靈魂們,與諸多邊緣分子同在,報導底層社會的血汗,書寫在地生活的豐饒細節,並體現最可貴的在場精神,驗證人性之光、文學之心。時隔多年,在激情過後,楊渡回頭審視一九八ま年代的人心、群像,辨識彼時的樣貌與侷限,既是記錄臺灣社會轉型的繁複現象,同時為時代重下註解,更可供當代各類運動作為借鏡與警醒。
十篇見證、改變臺灣社會的現場重磅紀錄,見證「民間力量」的崛起與壯大:暗無天日裡爬行、染病且災變致死的煤礦工,被消失三十年的綠島政治犯及其長年傷憂的家人,與鋼鐵搏命、為「世界第一」死去卻無聲的拆船工,因愛國獎券而興的大家樂、集體瘋發財夢的地下經濟癲狂圖,戒嚴時代在總統府高舉「怨」字、帶起民間環境運動第一波的鹿港人,將桃園機場事件暴民還原為人、照見兩黨政治外的群眾實像,淹沒在經濟發展至上主義、遭受石化工業罔顧棄置的林園漁民,……
身為冒險採訪核電廠員工、暴露台電內幕的反核吹哨者,更是領頭舉辦反核運動的第一人──文學可以改變世界的實證者楊渡,前進到下層世界,目擊真實的群眾生存實貌,聽見在地的聲音與憤怒,寫下那些無路可出現實挫傷的人們心中的巨大哀痛與絕望。
篤信「沒有現場,沒有真相。」的文學家楊渡,親眼所見親身所感,深入苦難的第一現場,直擊「現實,竟然比想像更恐怖。╱現實的一切,竟超出一切文學、藝術的想像力之上。」從而描繪暗夜中的美麗黑靈魂們,與諸多邊緣分子同在,報導底層社會的血汗,書寫在地生活的豐饒細節,並體現最可貴的在場精神,驗證人性之光、文學之心。時隔多年,在激情過後,楊渡回頭審視一九八ま年代的人心、群像,辨識彼時的樣貌與侷限,既是記錄臺灣社會轉型的繁複現象,同時為時代重下註解,更可供當代各類運動作為借鏡與警醒。
作者簡介
楊渡
詩人、作家。喜歡旅行、閱讀、電影和足球。最喜歡的地方,是新疆和阿爾卑斯山。大山大水,以及無盡的沙漠。最喜歡的電影是《直到世界的盡頭》。
生於台中農村家庭,寫過詩、散文,編過雜誌,曾任《中國時報》副總主筆、《中時晚報》總主筆、輔仁大學講師、中華文化總會秘書長,主持過專題報導電視節目「台灣思想起」、「與世界共舞」等。其著作《未燒書》獲第34屆梁實秋散文大師獎首獎。
著有詩集《南方》、《刺客的歌:楊渡長詩選》、《下一個世紀的星辰》;散文集《三兩個朋友》、《飄流萬里》;報導文學《民間的力量》、《強控制解體》、《世紀末透視中國》、《激動一九四五》、《紅雲:嚴秀峰傳》、《簡吉:台灣農民運動史詩》、《帶著小提琴的革命家—簡吉和台灣農民運動》、《大學的脊梁:臺大校長遴選事件與管中閔心情記事》、《暗夜傳燈人》、《我們如何記憶這時代—報導文學十三講》;長篇紀實文學《水田裡的媽媽》;短篇小說集《九天九夜》;戲劇研究《日據時期台灣新劇運動》,以及歷史紀實《有溫度的台灣史》、《1624,顏思齊與大航海時代》、《澎湖灣的荷蘭船》等十餘種。
商品特色/最佳賣點
「只要是為了生存而奮鬥著、艱辛著的人類,我想,每個人都是莊嚴而神聖的。」──楊渡
在時代的激情與喧囂消散後
回望現場──
一個時代的誕生,一場史詩般的告別。
楊渡以充滿時間差的報導文學
復還一九八ま年代。
獻給所有在「暴雨將至」年代中,迷惘、追尋、衝撞,卻又充滿希望的靈魂。
■ 第一手報導者視角,記錄社會巨變現場:
由1980年代活躍於第一線的新聞記者撰寫,忠實呈現拆船工人、礦工、反核青年與街頭示威者的聲音與處境。
■ 融合文學與報導,描繪人性與歷史交錯的場景:
文筆細膩,兼具田野採訪的真實與文學筆法的深情,讓歷史不只是事件,更是生命的肌理。
■ 見證民間力量如何推動臺灣的轉型時刻:
從解嚴前夕的社會力崛起、環保與反核運動,到街頭的抗爭與禁書的傳閱,本書全面呈現臺灣走向民主與現代性的基礎。
書籍目錄
序文 狂.飆.一九八○
一 臺灣錢淹腳目的年代╱瘋狂大家樂
二 綠島囚禁三十年
三 礦坑裡的黑靈魂
四 血肉築成的拆船王國
五 媽祖廟的香火,點燃社會轉型的火種
六 機場事件目擊日記
七 天火荒原
八 深度探訪核電廠
九 恆春╱臺灣反核第一夜
附錄 蘭嶼反核,第一聲
推薦序/導讀/自序
序文 狂.飆.一九八ま
經過長長的四十年的時光隧道之後,
我們回望,才想起隧道中,
我們曾在幽暗中吶喊,眾聲喧嘩,回音盪漾。
當我們走出那長長的隧道,
眼睛迎向逆光的瞬間,
世界忽然白茫茫一片。
那是強光的盲目?
還是失去方向的茫然?
我們如何找回最初那一顆熱血之心?
談起一九八ま年代臺灣,我們總離不開幾個鮮明的字眼「臺灣錢淹腳目」、「自力救濟」、「咱要出頭天」、「解除戒嚴」、「開放黨禁報禁」、「開放兩岸探親」、社會力解放」……,諸種標誌。
然而,當我們回望,我們真的了解一九八ま年代嗎?在那些表象之中,隱含著多少社會矛盾,多少經濟狂飆,多少人性扭曲,多少結構性變遷,多少人的命運的上升與沉淪……。
那是臺灣成長為「大人」前的青春躁動?還是老朽威權要死亡之前的最後掙?是轉型的大陣痛?還是時代要新生必然的掙脫與奮戰?
一如二ま二二年底在臺北市立美術館舉辦的〈狂八ま:跨領域靈光出現的時代〉所標舉的特質:狂、狂飆、反叛、打破禁忌、前衛實驗、混種翻譯……,那是一個難以單一定義的年代,也是臺灣社會巨變的年代。
然而,除了戒嚴解嚴,除了狂飆破禁,我們真的好好的凝視過它嗎?我們是否曾認真思考過它的深層結構,更重要的是,從更長遠的大歷史觀點,一九八ま年代在臺灣史中,到底代表著什麼意義?在一九七ま到八ま年代的經濟起飛之後,這一系列的社會運動、體制衝撞、解除戒嚴等現象之上,我們要如何定位一九八ま年代的意義?
回到每一個人的自身,一九八ま年代是許多人成長的歷史,讀書、考試、解除禁忌、開始戀愛、看黨外雜誌、臺大前面書攤上買三十年代禁書、站上街頭、示威遊行、在路邊攤喝酒、在新公園(註1)約會……。
和我們的生命如此深深關連著的這一段歷史,我們可曾再次凝視,深情回望?
當我們回望,我們能不能看清楚來時的道路,而不只是白茫茫的強光?
一,打破禁忌的年代
談起一九八ま,我們總是最先想到一句話:「青春!狂飆!」
狂飆,最明顯的標誌是:飆車族。
從南到北,從北投的大度路,到臺中的中港路(註2),從梧棲濱海大道,到高雄工業區新建大道。一群年輕人,青春熱血,無懼生死,無視於時速限制,無視於沒安全帽有多危險(當年尚無騎機車戴安全帽的規定,一九九七年六月一日;開始實施強制戴安全帽之立法),無視於有無違規,無視於警察的規勸取締,不僅當場飆車競賽,甚至和警察飆車追逐,比賽誰技術更好,誰有能耐甩掉警車。而警察當時開的都是國產車,根本不足以和進口車、越野跑車、改裝車、知名賽車相比。
狂飆,也顯現在金錢遊戲。大家樂是地下經濟的典型。跟著愛國獎券開獎,用其號碼為依據來賭博的大家樂,每一期約十天之內,至少四、五十億金額在全臺灣流動。民間游資多得地下經濟比地上投資更兇悍。所有法令都是舊的,它只能規範到舊的經濟活動,對新興的地下經濟活動,諸如地下投資公司、集資標會、非法賭博,卻毫無辦法。
地下經濟也顯現為野雞車的盛行。由於大量勞動人口向城市流動,每到假日便是返鄉狂潮,限定由公路局運行的高速公路只有國光號和中興號,根本不敷所需。民間自行營運起來的野雞車大行其道。南來北往,比國營的公路局更方便。高速公路交流道附近的檳榔攤,小小的雜貨店,自動自發的加盟,成為野雞車的售票點,上下車的地方。
急速積累的金錢,瞬間暴富的地主、暴發戶,也帶來扭曲而擴張的「俗擱有力」的欲望。地下酒家在城鄉之間,大行其道。
鄉村酒家自有它的客源與經營者,以及女性的陪酒者。原住民部落的未成年少女被人口販賣到陌生的都會,站在都市的暗巷裡,關在鐵柵欄的後面,向城市揮舞著招來的手,卻更像是無助而悲哀的控訴。
當時的流行文化現象也生猛有力。一九八五年左右,卡拉OK 開始大行其道。原本戒嚴時代的法律對歌舞廳有嚴格規定,得持有八大行業的執照才能唱歌跳舞營業。但在一九八五年之後,任何一家餐廳,只要有卡拉 OK 設備(發源於日本,引進後在臺灣改進為本土歌曲的伴唱帶),誰都可以上臺唱歌。來賓只要先點唱,餐廳排歌的服務生自會點名幾桌來賓點唱某一首歌。白天經營簡餐西餐的小咖啡館,晚上化身為卡拉OK的店。一支麥克風,一臺點唱機,就是飲酒歡聚的場所。雖也有各桌來賓之間點了同一歌,搶著上臺而有點小糾紛,但也可以合唱同臺,同歡共樂。
而新興的伴唱帶(這古老的名詞,意味著一種錄音帶似的伴唱帶,一卷約有十幾首歌,依來賓點的歌來播放),也是隨著臺灣的新興伴唱設備而生產出來,國、臺、日、英語都有。流行歌的主旋律也改變了。那些夜市街頭賣的卡帶,傳唱的歌,變得比電視臺傳播的更快,更大受歡迎。
沈文程的〈心事誰人知〉就是從臺中的歌廳、夜市市集、再到卡拉 OK 伴唱,風靡了全臺灣。民間的庶民流行文化取代了過去由三臺公營電視所控制的歌舞系統。夜市與卡拉 OK 的力量,形成一九八ま年代生猛的大聲歡唱吶喊的風景。
而卡拉 OK 伴唱帶的出現,與伴酒歡唱的女子(她們何曾不是流動於城鄉之間的另一種流動的風景),一樣在城市與鄉村,鼓動著浮誇的慾望城國。
各種各類的地下活動,上自地下金融機構在民間吸收游資,股市開始飆升;下到機車、汽車改裝飆速,地下營運的加油站、野雞車、兼營色情的小吃店,從城市到鄉村,處處流蕩。在在都說明了一個事實:急速發展富裕起來的經濟動力、大量的人口流動,社會新興的動能,其能量已超出舊有體制所能規範的框架,更遠遠超出了政府的公營機構的交通、運輸、金融、銀行、股市等,所能提供的一切。
各種新興的社會活動因應時勢,自發崛起。那種感覺,就像一個少年茁壯成長,早已是體格壯碩的青年,你卻叫他還穿著小學生的制服,唸著小學生的課文一樣;事實上,他的肌肉,早已撐破了那小小的制服;他的身體,早已成熟為青春欲望的肉身;他的腦袋,早已充滿賀爾蒙的衝動與欲望。
政治也是另一個急速成長起來的軀體。
一九八一年臺北市議員選舉是黨外新生代崛起的關鍵時刻。林正杰以「黨外長子」的使命自期,以「正的、長的、扁的」(林正杰、謝長廷、陳水扁)聯手當選,繼美麗島受難者家屬的參選(周清玉、許榮淑)之後,開啟新生代參政的風潮。隨後林正杰辦了《前進》雜誌,而許榮淑則辦《深耕》(註3)與康寧祥的《八十年代》共同開創黨外雜誌的新時代。
由於民間需求旺盛,一九八ま年代初,重慶南路的書報攤上,出現了大量的黨外雜誌,有些被查禁的雜誌,反而賣得更好。書攤的老闆把禁書藏在報攤下方,如果看到你在翻看黨外雜誌,再觀察你不像來查禁書的特務,便會從底層抽出禁書,故意現一下即收起來,說:「這是剛查禁的,要買要快,再不然被沒收就沒有了。」大部分有興趣的人也沒有時間翻看內容,帶著一種偷偷摸摸,怕被發現的快感,很快付了錢,用報紙包了書,便帶走了。
而在臺大附近,本有許多書店,大家眼看禁書有銷路,便也印起了另一種禁書。在新生南路附近的書攤上,開始出現沒有寫作者名字,或作者寫了另一種筆名,或本名的書。例如:魯迅的小說,書封的作者名叫「周樹人」;巴金《家》、《春》、《秋》,書封寫的作者叫巴克,因他是彼得.克魯泡特金的無政府主義信仰者。其他如錢鍾書的《談藝錄》,現代詩選等等,也都不知被哪一個學校的學生或書商給印了出來。大量的一九三ま年代的禁書,從沈從文、魯迅,到巴金、冰心、茅盾、乃至於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都有。
那是一個衝破禁忌的時代。閱讀打開了視野,也打破了各種思想禁忌。那是一個知識補課的時代,把過去禁忌的文化補回來。
從禁書到雜誌,從交通運輸到地下賭盤,從路上飆車到封路賽車,乃至於後來的反杜邦運動,帶領群眾走上鹿港街頭,搞出了美麗島事件之後的第一場群眾遊行。這一切,都是在破除禁忌,向權威挑戰。那是充滿豐沛的民間力量的時代。
當時有諸多議論,認為那是要衝破體制,走向自由化、民主化的開端。但另一方面,也有諸種壓力,要求維護社會秩序,不能任由民眾「脫序」(這是當年批評者最常用的古老名詞)。
各種禁忌與開放交會的年代,人心充滿迷惘、困頓、追尋、衝撞,卻又充滿希望。
我當時曾參與主編過黨外雜誌,也曾主編反抗的文學詩刊,每一期都被查禁。內心卻充滿「要來一場革命,把這個政權推翻」的激情。以極度的熱血,想衝破戒嚴的羅網,走向民主自由的時代。
文章試閱
三 礦坑裡的黑靈魂
前言:
本文發表於一九八二年一月《大地生活》雜誌,是我寫作報導文學的開端。當時因一部電影《礦工的女兒》(由女星西西.史派克Sissy Spacek主演)在臺灣頗為轟動,《時報周刊》希望我去做報導。因傳說臺灣煤礦工人生活艱難,女兒往往被賣到瑞芳八角亭(當時是一處酒家與茶室混居,龍蛇雜處的地方),成為茶室酒女。
為了了解礦工生活,報館安排了地方記者帶我去看一間頗具規模的煤礦。他們在寬大的礦坑入口(約有一層樓高),安排了一場剪報。讓我了解礦坑如何採礦的結構圖。但既未採訪礦工,也未談及礦工家屬。雖然我提出請求進礦坑實地採訪,但場礦以安全為由,拒絕讓我進入。
沒有現場,沒有真相。為真正進入礦坑實地體驗,我請基隆朋友私下介紹,終得以進入一間小型礦場,在礦工一步步帶領下,深入地底,進行了一整天的採訪工作。這是首度披露的煤礦底層的工作樣態,艱辛、殘酷、堅忍、卑微、幽黯、苦鬥等諸種人性面貌,是我想傳達的。
此文發表兩年多以後,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日,海山煤礦發生煤塵爆炸。一如文中所述,由於臺車第七車和第八車的插銷沒有插好,造成臺車滑落,又因為撞擊到高壓電,引發的火花迅即點燃彌漫在空氣中的煤粉,引發爆炸。撞擊過程中,多人喪命,另有許多礦工,因為空氣中布滿一氧化碳而喪命。此次災變,造成七十二人死亡,其中大多數是阿美族礦工。
災變二十日後,七月十日,臺北縣瑞芳鎮再度發生煤山煤礦災變。礦災是由於壓風機房突然發生火災,機房的坑木支架與機械潤滑油等迅速燃燒,煙霧隨氣流進入斜坑,使第一班休工欲出坑及第二班已入坑的共一百二十三名礦工深陷充滿薰煙與一氧化碳的坑內。於搶救後二十二人送醫救活,其餘一百零一人罹難,但救活的人中有半數因一氧化碳中毒而成為植物人。
又過了五個多月後,一九八四年十二月五日中午十二時五十九分,位於新北市三峽區的海山一坑本斜坑坑道,在中午礦工上下班交接之際,突然發生煤塵爆炸,導致坑道岩石崩落,原本在本斜坑內工作的九十五名員工因逃生不及被困在坑道內,其中一名礦工先在十二月五日晚上十時被救援隊救出,另有一名礦工周宗魯在九十三小時後獲救。他後來坦承是靠著割取同伴的肉吃,才勉強維生。此次災變,九十三名礦工罹難。
一九八四年間接連發生礦災,造成至少兩百七十七人死亡,敲響臺灣煤礦業喪鐘。之後因本地煤的價格競爭力不如進口煤,臺灣僅有的幾處煤礦陸續停採關閉。兩千年臺灣全面停止採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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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頹了的黃金大山
轉過一個又一個的山頭,盤旋過環山繞行的公路,我隨著「礦工的女兒」阿淑,終於抵達了伊的父親向某大公司承包的山谷小礦場。
與瑞三、建基等大礦區相較之下,這兒的的確確是個小礦場罷了。明朗活潑且有著一雙鳳眼的阿淑便是在其中負責會計、薪資,有時並兼任管理等工作。然而,當我隨著阿淑健捷的步伐走下陡斜的山坡石梯後,聽著阿淑與洗煤搬運的女工一一打招呼時,便油然地生起一種家族小公司所特有的感受。
阿淑在前頭介紹環繞著礦場的雞籠山、金瓜石山脈、茶壺山等等地形,然後,她突然指著遠方在山路上盤旋而下的、載滿了黃土沙石的卡車說:「看見沒有?那一輛卡車,就是載黃金的車子。」伊說。
「那不是一輛黃土嗎?」我驚問道。
「對啊!都是從金瓜石山上挖下來的。本來九份、金瓜石盛產黃金,但是已採得差不多了。現在金瓜石的藏量相當少了,所以,乾脆!」伊回頭笑著說:「把山通通挖下來提煉算了!」
「那能提煉多少黃金呢?」
「據說一卡車大約可以提煉一兩吧!」伊說。
我於是無聲地笑了。
一座山的死滅,一座充滿傳奇、夢幻與閃閃黃金的大山,終於即將傾頹了。那尋金者曾經蜂擁沉迷的國度,那貧窮者以「吞金」來和帝國主義、資本主義捉迷藏的對抗,終將在大卡車的來回搬運中,傾頹且幻滅了。充滿了夢幻與傳奇的這山頭,終將只剩得一片荒涼而破碎的面貌,化為一兩一兩的黃金流入市場,化為一灘一灘的黃土沙石,向太平洋永遠沉沒了。
礦場上,礦坑口的臺車軌道在陽光中閃亮著褐色的光芒。自礦坑入口蜿蜒而出後,軌道分叉,一條筆直伸入山谷口,用來傾倒廢棄的沙石;一條向右延伸約二十公尺後爬斜坡而上,運上坡地後,傾倒入洗煤場。幾個婦女工作者頭戴斗笠上包著一條大方巾,以便遮陽;身穿碎花粗布衣裳,下身著長褲及塑膠雨鞋。然而衣褲上,卻因煤沙的沾染,大多呈現煤黑色澤。她們在礦坑外從事搬運及洗煤的工作。一個婦女推著裝滿煤礦的臺車到斜坡下,然後又跑上斜坡拉下鐵索,勾好煤車,在陽光中,隨著煤車拉曳而止,她勤奮地上下跑動著,流汗著。
走進了簡陋的辦公室裡,兩個頭戴安全燈的工作者正蹲在地上修理東西。他們抬起頭訝異地望著我。阿淑說:「這是楊先生,他想報導礦工,你們多照顧哦!」他們和善地站起來,說:「手很髒呢!歹勢!歹勢!」我說:「沒關係啦!怕髒就不來了!」「沒要緊啦!握不握都一樣!」他們爽朗地說。
由於他們今天的工作相當繁忙,無法帶我進入礦坑,便相約次日再來。於是我與這位做了幾十年礦工而今因著承租礦場而成為資方的礦場負責人聊天,並詢問了礦工的工作、薪資及身體健康等問題。
薪資與危險性齊頭並進
基本上,礦工的工作時數並不算長,早晨八點入礦坑,中午吃過便當後,將工作告一段落,下午兩點左右便陸續出坑了。每天約工作五小時。工作時間雖不長,但是因全然的體力勞動,因而相當勞累。為了避免身體過疲而疏忽心神,多數礦工在能夠維持生活的原則上,大多不願工作太久。其薪資則係論件計酬的方式,以每天採掘幾車煤來決定。因此與煤層的良否具有莫大關連。好的礦脈可以日進千元以上,壞的礦脈沙土特多時,便只有幾百元而已,所以,礦工們當然指望挖到好礦脈,然而,由於礦工在老成凋謝退休而又後繼乏人的情況下漸漸少了,在「稀為貴」的情況下,礦工的薪資也漸有保障,亦即如果挖到不良礦脈而出煤甚少時,可向資方提出要求,而獲得某一程度的補償。這是指「採掘工」而言。至於「進度工」則是開闢新的坑道,架設支木,好讓採掘工進入工作,因此其薪資是依所開闢坑道的長短而定,越長薪資越多。
礦坑外的「運煤工」與「洗煤工」的薪資,則可分為論件計酬及工作時數兩種方式。平均起來,進度工與採掘工日薪約在七百至一千元左右。不過因著工作疲累,工人們鮮少天天上工,因此,一般月薪約在一萬至兩萬左右。坑外工則因危險性較低,工作較輕鬆,相對的薪資也低很多。
然而,高薪資卻難以吸引年輕人進入礦坑工作了。一來危險性很高,稍一不慎,動輒落盤、入水、瓦斯爆炸,常常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其次則是嚴重的職業病。
目前礦工平均年齡約在四十五至五十之間,他們大多因長期的工作,吸入空氣中的沙塵,沉積肺部而造成了「沙肺」。沙肺本身雖然不至於致命,但會使身體衰弱。更怕因感冒、疲勞過度、煙酒過量等等引起併發症,而將沙肺轉成肺癆,便能置人於死地了。礦場負責人雖然一再強調做礦工是如何的輕鬆好賺錢,但是,當他談起沙肺時,也不禁變色悚然地表示自己也儘量避免進礦坑。因他也在礦坑工作數十年,也患有沙肺。沙肺雖然不傳染、不致命,卻是無法治療的病症。患者只能儘量維持健康,使它不至於轉為肺癆罷了!
但是,普遍罹患沙肺的礦工們卻也只能繼續進入黝暗的礦坑裡,繼續吸取沙塵,一鋤一鏟地謀取生存,一鋤一鏟地為臺灣能源貢獻全部的血汗與生命。
這就是我們面目黧黑,手足胼胝的弟兄的一生。
一切都是這般危殆而艱險
次日早晨,抵達晨光閃耀的山谷小礦場後,我隨同安全人員蘇仔在工寮裡換下全身衣褲,穿上工作服及雨靴,戴上膠盔並佩好安全燈,隨同另外兩人,一齊坐上駛向礦坑的空煤車,緩緩向礦坑入口前進。
煤車由礦坑裡的捲揚機拉曳著,緩緩駛進了礦坑。洞口的光線迅即消失而全然地進入了黑暗。只剩下安全燈照著前面積水的軌道,牆壁上粗大黑溼的支架相思木,和煤車輪子與軌道哐哐噹噹的撞擊聲在四壁有力的迴響著。
我們沿「平水巷」前行。
牆壁上有泉水不時地滲滴下來。不只淋溼了支撐的相思木,更使之發霉而長了一層白色的黴菌,在光線與水珠的襯映下,閃著冰冷森白的光芒。
我在心裡暗暗憂懼起來了:如果相思木因年久失修而斷裂了;如果岩壁因泉水侵蝕而鬆垮了;如果地底冒出一陣狂烈的瓦斯;如果泉水驟而增大向地底淹去……那麼我們平常在報刊上所看到的「災變」,就將成為我們生離死別的葬禮了。是的,在這樣低矮潮溼的坑洞裡,在延伸向地底數百公尺的黑洞中,這個唯一的出口,卻長滿森白的黴菌,泉水淹沒了軌道,一切都是這般危殆而艱險……
然而,這只是我這般庸懦軟弱者的憂懼罷了。蘇仔和他的弟兄們了無懼意地注視著前方,平凡且堅定地開始他們一天的工作,駛向地脈深處。
通過一百多公尺的「平水巷」後,到達「斜坑」的交叉口。我們傴僂著身軀下了煤車,又傴僂著身軀順斜坑向下行走。
所謂平水巷,係指由礦坑入口向山中水平掘進的坑道,其作用只是引入進入山的中心,發現煤礦。然後再順著煤層分布的狀況挖掘。例如煤層以二十五度角向下延伸,坑道便以二十五度角向下挖掘,此謂之「斜坑」。斜坑為向下沿伸的主展線,其兩側又可平行採掘如枝幹,是謂「平巷」。因著左右次序之不同而各有名稱,如左邊第一平巷叫「左一片」,左邊第二平巷叫「左二片」,依此類推。而平巷與平巷間,亦多藏有煤礦,故平巷之間亦可順煤層分布角度而挖掘。其角度大多與斜坑相同,稱之為「工作面」。
一種模糊而親切的感覺
最初,我們沿斜坑軌道向下走。斜坑裡的泉水並不小,嘩嘩地向地底流去,使得路面根本看不清楚,也使得軌道中間的橫木與石頭滑溜難行,再加上低矮的坑道,必須彎腰縮頸才能前進。不多時,我便因時而滑倒、時而頭頂直撞支架而狼狽暈眩不已了。幸而蘇仔不時回顧我是否跟得上,而走在最前端的兩人卻早已失卻蹤跡了。這時,蘇仔頭上的那盞安全燈光以及他的背影遂成為我唯一追尋的前導了。
他在前方以慣於顛躓的步伐,不失穩定地前進著。我在後面狼狽尾隨。且因彎腰過久而腰酸背痛脖硬了。但是望著他的形姿如此,我暗自咬牙提神,勉力緊隨顛躓前行。
蘇仔在左二片的叉口停住,轉過頭來,太強烈的燈光射刺而來,使我無法看清他的面容。他的煤黑色衣服與面容與岩壁融成了整體,只有那一盞強炙的光圈,證實著人與光明之存在。然而當我以光線直射他的面容,看見了他瞇成一條縫的眼睛時,我終而了解,我們在黝暗的地底,都同樣地努力辨認彼此的面容。雖然在黑深的情境裡,無法辨識清晰,但是一種模糊而親切的感覺,卻使我心裡感到一陣溫熱。
闇無一人的左二片裡,靜寂無聲。相思木上厚厚的一層白黴菌閃著森白光芒。水滴不時滲漏下來。而且因著此地是循環系統的末端,空氣較不好,是以一股令人難以呼吸的又溼又辣的味道使我緊張了起來。「會有瓦斯嗎?」我不禁問他。卻又先被自己的焦急乾燥的話聲嚇了一跳。
蘇仔先是驚愕了一下,抬頭以燈光照著我惶惶的面容,才笑了起來,說:「不會啦!放心啦!這裡的礦場屬於金礦山脈的地質結構,很少有瓦斯的。專門產煤的礦區才容易有煤氣、瓦斯的出現。這裡──」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很安全啦!這只是相思木長黴的味道而已。」
「但是泉水這樣的侵蝕,長期下來,造成岩壁的鬆動,相思木又長黴,會不會危險呢?」我憂心忡忡問道。
「岩壁上的壓力是會變化沒有錯,但是沒有那麼嚴重,而且泉水也有一定的流動層面,即使腐蝕了,也會在支架的相思木上顯出痕跡來。相思木的好處是韌性很強,會變彎曲,但不易斷裂。如果它變彎了,我們就得注意,或者更換支架,或者重新修理,如果不行,就得放棄而封閉它。像這些泉水剛好在山裡而流過,被我們挖到了,便讓它順著斜坑往下流,流到底下,再用抽水機抽出坑外。」他平靜地敘述著。「危險,當然有啦!所以礦工每天進出都得隨時注意啊!不能開玩笑的,自己的生命咧!」
我們面目黧黑、手足胼胝的弟兄
我們繼續傴僂彎腰前進。推開至巷坑口竹門時,一陣強烈新鮮的風颯然灌進來。出了平巷後,我們順著狹窄低矮的斜坑軌道向下走。
這時,一列裝滿了煤沙的車子,自地底黑暗處正哐噹哐噹的拉曳而上。我們趕緊走向稍寬處,緊貼著冷溼的相思木與白黴,煤車剎時恰好在膝蓋前轟然駛過。
我們依舊顛躓前行。最初我尚且能夠注意兩壁的相思木、聯絡線及長度標示牌,但是深入百公尺多以後,在滑跌及撞頂之下,我完完全全地成為狼狽而無意識的尾隨者了。這時我只希望能夠挺直腰身,抬起頭來走路而已。
斜坑裡的泉水嘩嘩向下流,溼淋淋的岩壁閃著黑冷的懾人的壓迫。時高時低的橫樑支架依然撞得我頭暈目眩。然而,站在能源之最源頭的工作者,我們面目黧黑,手足胼胝的弟兄,便是日日在這樣的環境下,彎著腰,縮著脖子,傴僂身軀,勤奮地掘進、採挖、修補,為自己的生存而搏鬥著,在危險幽深的地底,一無憤懣怨氣的奠下工業的磐石。
我們向地底緩緩地深入。
這時,背後的上方傳來煤車駛下來的聲音。我回頭看去,只見兩盞燈光,迅速滑落逼近。蘇仔在他們接近之時,敏捷地拉了一下壁上聯絡的黑繩,車子便停下來,我們搭上便車,順斜坑向下滑落。
斜坑的底部,兩個赤裸上身的進度工正頂著安全燈挖掘著。一個拿著丁字鎬奮力敲擊堅硬的岩壁;一個正彎腰搬運廢石進入煤車裡。安全燈的暖黃光圈照著岩壁,使其凹凸不平的表面的光影之間,現出浮雕般的形狀來。然而安全燈一移開,岩壁便又全然地陷入黑暗了。他們回頭注視蘇仔站在一旁測試空氣。望著他們汗溼的軀體,我說:「很累哦?」
「不會啦?粗工做久,習慣就好了。」他們笑著說。
血汗締造的地下國度
蘇仔於是指著岩壁上一層狹長的黑色質土說:「你看,這一層就是煤礦。」說完撥下一塊拿給我看。我拿在手藉著安全燈加以審視,發現它質地疏鬆,結構相當易碎。他又從其較下方拿下一塊說:「這個就不是煤了。」燈光的照射下,它除了較硬質外,兩者同樣是黑色粗糙,頗難分辨。
事實上,據說這黑色煤質的露頭雖然是狹小條物,卻表示著其中可能蘊藏較大的礦脈,惟不能保證藏量的多寡。所以,很可能在掘進一段坑洞後,卻又發覺藏量稀少而放棄。因此,進度工的工作便不僅是掘進而已,更需要豐富的經驗與敏銳的觀察力,才能使工程更準確、更有效地進行。據說,早期一名熟練的礦工的培養,至少需要費時兩年的長期訓練。
蘇仔與我一邊談著,他們一面繼續工作。方才那位對我笑得真率猶如孩童的掘進者這時舉起丁字鎬,奮力向壁上擊打。壁上咯然一聲悶響,一片岩石便掉了下來,細細的塵土也揚離岩壁,緩緩飄浮然後降落地面。他再度舉鎬揮擊。這一回撞上較硬的岩石,鏗鏘一聲,岩壁悶響,冒出一點火花,岩石並未落下。
他繼續奮力揮鎬,彷彿面對頑強巨大的敵人一般,全身浮凸出一塊塊堅實的肌肉,肌肉上輝閃著一顆顆微小晶瑩的汗珠,以及黏附其上的細細的塵土,幾下擊打後,一大塊岩石鏗然掉落下來,滾過他的腳下,向前翻滾,落在蘇仔的跟前。
我默默地注視著這段過程。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想著:這麼長的坑道,這麼深的地底,便是在他們這般肌肉糾結的擊打中,一鎬一鎬地,一塊一塊地,一寸一寸地試探前進;將岩壁鑿動,尋覓煤礦的蹤跡;將相思木一根一根紮實地架設好;將臺車軌道一段段鋪排;然後,才有著今日深入山的中心,深入地底數百公尺的礦場。
這是如何的血汗,如何的手足所締造的地下國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