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情渡死生──對抗血癌四十餘年,置之死地而復生的生命奇蹟

原文書名:


9786264120401情渡死生──對抗血癌四十餘年,置之死地而復生的生命奇蹟
  • 產品代碼:

    9786264120401
  • 系列名稱:

    釀文學
  • 系列編號:

    293
  • 定價:

    360元
  • 作者:

    吉羽
  • 頁數:

    276頁
  • 開數:

    14.8x21x1.42
  • 裝訂:

    平裝
  • 上市日:

    20250213
  • 出版日:

    20250213
  • 出版社:

    釀出版-秀威資訊
  • CIP:

    783.3886
  • 市場分類:

    勵志修身
  • 產品分類:

    書籍免稅
  • 聯合分類:

    心理勵志類
  •  

    ※在庫量小
商品簡介


一段跨越文化認知與生死界線的異國姻緣;
一對攜手抗癌、勇敢追夢的生命鬥士!

1976年,遠赴加拿大攻讀文學的吉羽發現自己罹患血癌,原本精心堆砌的美好人生模型驟然崩解!面對僅剩不到兩年壽命的殘酷事實,吉羽決定暫且放下文學夢,並毅然接受蘭杜──交往不到四個月的醫學院學生──的求婚,約定在兩人有生之年:

「此生此世,是好是壞,總要相攜相扶,同甘共苦。」

吉羽從零開始學習室內設計,蘭杜則四處尋找可能治療血癌的方法,最終他們聯繫上美國賀金森癌症研究中心,決定嘗試當時尚屬實驗性質的新療法──骨髓移植,經由置死地而復生的過程,先殲滅吉羽自身的造血免疫系統,再輸入捐贈者的骨髓幹細胞。

儘管療程順利完成,真正的戰鬥卻才開始。除了龐大的醫療開銷,化療的副作用、移植的後遺症等,在往後四十多年的歲月中,仍持續糾纏著吉羽和蘭杜。但也正是病痛與死亡帶來的震撼,使他們重新審視自我,看清自己的夢想與執著。

「同生共死,相濡以沫,天地間的無私莫過於此。如果不是有情,又是什麼?」

「醫學研究必得靠患者的回饋與參與才能逐步演進,許多新藥和療法都需經過長期追蹤,才能了解其效應和副作用。在反覆經歷病痛的煎熬中,是『愛』──支持我們走出死蔭的幽谷,尋得新生的希望和喜悅。」

作者簡介


吉羽

本名胡守芳(Shou-Fang Hu-Moore),臺灣東海大學外文系畢業。

1976年赴加拿大University of Alberta讀比較文學研究所,兼任東亞系助教。1977年春因罹患白血病改讀室內設計,1979年秋病情惡化進入末期,赴美接受骨髓移植療程。1981至1985年就讀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建築系,獲建築學士學位。1991年通過B.C.省註冊建築師檢定考。次年自行開業,從事建築及室內設計逾十年。1996至2019年在溫哥華華語學校兼事成人漢語會話、語法╱句型和文字班教學,曾獲B.C.省中文協會優良華文教師獎、Langara學院資深教師獎。

1993年重拾文學創作及翻譯。1996至2022年為The Taipei Chinese PEN季刊《臺灣文譯》英譯臺灣文學作品。曾獲臺灣梁實秋文學散文獎、北美華文作家協會新詩獎等,並獲多次臺灣梁實秋文學獎英譯、中譯詩和譯文類優選獎,及中譯英短篇小說優選獎。

商品特色/最佳賣點


★一段跨越文化認知與生死界線的異國姻緣;一對攜手對抗血癌、勇敢追夢的生命鬥士!發現自己罹癌後,吉羽率先接受當時還屬實驗性質的骨髓移植療法,儘管療程順利完成,真正的戰鬥才正要開始。除了龐大的醫療開銷之外,化療的副作用、移植的後遺症等,在往後四十多年的歲月中,仍持續糾纏著吉羽和蘭杜。但也正是病痛與死亡帶來的震撼,使他們重新審視自我,看清自己真正的夢想與執著。

書籍目錄


目錄
自序
緒端
第一章 異國姻緣,以天地為憑證
第二章 面對死亡威脅的省思
第三章 改讀室內設計
第四章 赴美接受骨髓移植療程
第五章 接二連三的骨髓移植副作用和排異反應
第六章 修讀建築學系
第七章 乾眼症危機
第八章 1984年香港集體公共住宅研究方案
第九章 完成建築系畢業設計
第十章 專業建築師培訓及檢定過程
第十一章 通過加拿大建築師檢定考後,回歸文學舊愛
第十二章 健康危機再現
緒終

推薦序/導讀/自序



認真寫這本回憶錄,是從2024年1月看到我的胸腹腔追蹤電腦斷層掃描報告開始。上面顯示在2023年11月左肺下半葉切除手術後,雖然左肺復原的狀況大致尚可,腹腔右側的腸繫膜中卻有一個1.5公分的小結節,接下來的正子掃描也是同樣結果。放射科醫師根據我的病歷推測,有可能是從兩年半前右腹切除的脂肪肉瘤轉移過來的腫瘤,新的一年剛開始,這顯然不是好消息。我和負責過去那次手術的腹腔腫瘤外科醫生麥克尼爾醫師會商後,決定不再接受剖腹手術,將之切除化驗。也不考慮放療或化療,因為我不願自己的生活品質受損。做了這個決定後,我心裡明白,身體的狀況往後可能還會出現變數,甚至惡化。知道自己已快走到生命盡頭,餘下的時間不多了,於是開始回顧自己波濤洶湧的一生,想把自己的經歷和感悟訴諸文字和人分享。

世間慣常以高學歷、高職位或財富衡量一個人的成就。但當我回顧自己過去四十多年飽受癌症摧殘的大半生,卻發現最大的成就是沒有懷憂喪志,沉湎在憂懼、自憐中虛度時光,反倒在強烈的求生欲和求知欲驅使下,屢次化危機為轉機。先是在得知罹患血癌時放棄追求比較文學的碩士學位,而改讀先前一無所知的室內設計學科,並隨後入行從業。後來在血癌末期又接受了激進的「置死地而後生」骨髓移植療法。我獲得新生,回到室內設計行業後又放棄了工作,申請赴外地讀建築設計學系,儘管就讀期間遭受了連續不斷的骨髓移植後遺症和副作用折磨,卻始終沒有放棄學習,最後終於克服萬難,取得了註冊建築師資格自行開業。四十歲時,我重拾年少時至愛的文學,從事創作和中英文翻譯,獲得了不少獎項,同時也參與海外漢語教學,過起興味十足的斜槓人生。

不過,我之所以能成就這一切,歸根究柢要感謝上蒼的恩典,讓我初到異國他鄉就遇見了一個渾身散發鄉土味的奇特人物,他紅棕色的披肩長髮加上滿面鬍髭,看來如獅鬃罩頂,身上穿著一條土氣十足的連身工作褲,胸前則繡了一道蕪菁(turnip)食譜,說起話來如孩童般直言不諱,還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挑釁地問我這個剛從臺灣來的年輕助教,一個涉及當時臺海兩岸敏感局勢的問題,令我十分不悅。但這個被我視為麻煩人物的傢伙,不久後卻開始對我展開追求,後來甚至在聽說我罹患了白血症時,立刻向我求婚,絲毫不顧自己即將進入嚮往已久的醫學院研讀,得以實現未來懸壺濟世的夢想,也沒顧慮往後的道途將是何等艱辛。

老天對我們這段倉促締結的異國姻緣自始就發出了警訊。我在2007年寫的一篇散文〈與君相知〉中曾提到,婚禮過後沒幾天,因蘭杜出城打工,我在艾德蒙屯公寓裡獨居時,忽然接到金飾店打來電話,說他買婚戒的支票因存款不足無法兌現,我只好尷尬萬分地趕去店裡付現金。這個意外風波若往深處想,可真不是個好兆頭。不過當時我倒沒在意,因為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真實,包括自己的病,和他這個人。但兩人相處久了,我逐漸受他慷慨開闊的胸懷和赤子般天真樂觀的性情影響,也學會了去除成見,接受彼此性格和文化認知的差異。

對於我不樂觀的病情,他一進醫學院就開始四處搜尋癒方,比同班同學更認真翻閱醫學期刊,試圖找些先進研究資料,最後發現美國西雅圖的賀金生癌症研究中心研發的骨髓移植療程有治癒血癌的可能。接著就大費周章地安排我和手足們做血型配對測試,想為我找合適的捐髓者。最終,我的生命因此而延長了四十多年。在他全力支持下,我得以發掘許多未知的潛能,進入不同的領域學習、工作,為我開啟了嶄新的視野。隨著年歲增長,我益發感覺他是悲憫的上蒼派來救我脫離苦難的天使,但我何德何能,竟得此恩寵?

因此,我覺得自己在生命將盡時有義務寫下這段奇異漫長的經歷,一方面想對冥冥中的造物者和身旁這位伴我上刀山下苦海、始終不離不棄的天使表達衷心感恩之情,當然也要感謝捐贈骨髓予我重生的二姊守仁,另一方面想和世間與我同樣受病痛折磨的患者分享共勉。多年來我從和他們許多人的交流互動中,感應到心念之力極其強大,終日煩憂只會讓人患抑鬱症,反而得不償失。倒不如改變心態把心神轉移到讓自己有成就感的事物上,幫助身心康復。

我向來有寫日記和筆記的習慣,自1970年代來到加拿大後,一直把它們存放在書桌下幾個分別標明了年代的紙盒內,也曾用電腦軟體寫了幾篇有關骨髓移植療程的文字檔,不曾發表過。有這些現成的資料為依據,我落筆後一口氣寫到3月底,就完成了初稿。書寫的過程讓我有機會重新梳理過去四十多載漫長的記憶,除了書中提到的幾位已具名的醫師對我的存活有直接的影響外,我也注意到幾個只與我擦身而過的無名身影,譬如在我和二姊的血型配對測試的那段插曲中,那位回香港探親趁回程之便,把我二姊的血液樣本帶到西雅圖機場的粵籍女士,以及我們事先安排好的那家計程車公司派去取貨的不知名司機,此人既已取得車費,若在把血樣送往當地實驗室化驗途中,因一念之差不按合約行事,而丟掉手上不起眼的小包裹──回想起來令我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又如那位在亞伯達省政府部門任職的公務員,在得知我已進入白血病劇變期,需要緊急醫療補助經費赴美接受骨髓移植時,毫不猶疑地要求緊急醫療經費審查委員會立即召開電話會議,讓我最終得以成行。

這幾位無名氏讓我不禁想起古籍中的幾句話:「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他們的善行確實救了我,儘管當時並不知情。

最後,已年過七十的我也了悟了,這麼多年來不斷迫使我朝生路走的竟是死亡,不由得感嘆生命中實在充滿玄機。

由於我並非知名作家,完成回憶錄初稿後原本並不奢望出版,多虧忘年之交蔣安熱心告知,臺灣有出版社接受投稿出書。我五月底寄出文稿嘗試後,沒多久就收到秀威資訊十分肯定的電郵回覆,表示經他們編輯部評估後,願意為我出版。如此激勵的言詞又為我的餘生點燃了一盞明燈,令我雀躍不已!

書中回憶的內容多是我個人的經歷和感受,也參考了過往的日記與筆記。為保障個人、醫療機構及我曾任職的事務所隱私,有些非以真實全名呈現。最後要感謝好友書法家洪子珺女士為本書中文書名題字。

文章試閱


第一章 異國姻緣,以天地為憑證(節選)

5
發覺到自己身體的異樣是一月底的事。忙完了一天的課業,這一夜我終於熄燈就寢,在溫暖的被褥裡伸展疲累的筋骨。突然,我感覺到肋骨左下方腹腔的側面有一個腫塊,摸起來不硬,然而確實有物。我的心陡然一沉,三年多前的惡夢又罩上心頭。難道是腫瘤細胞沒有完全切除,轉移到其他器官了?難道病痛又要再次剝奪我生命僅存的一點尊嚴?在舉目無親的異鄉,我難道要被迫放棄學業和工作,失去精神的寄託?我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各種可怕的思緒,覆側輾轉,直到天明。

在朦朧的晨光中,我疲倦地醒來,下意識地又去觸摸那個方位。奇怪的是,「它」似乎已經消失了。我舒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一切只是多慮。但我的欣慰只是短暫的。這個古怪的現象似乎持續不去。夜晚入睡時,我總會觸摸到這個不明的腫塊。而清晨初醒時,它卻又消失無蹤。我的心情七上八下,不知道該面對或忘記這樁事實。

一個多星期過去了,我終於鼓起勇氣,到大學的醫務所掛號看醫生。但是該掛哪一科呢?我有限的生理知識不能幫助我決定是哪個器官出了問題。想來想去,我終於掛了婦科。因為如果合理推想起來,這應該和前次的經驗有些關連。

做為東方女性,我對自己的身體有著近乎無知的禁忌和羞怯,卻偏偏碰上了一個同樣拘謹的日裔男性婦科醫生米田大夫(Dr. Yoneda)。幸好他有一位老護士做助手。南熙隨和又健談,經常擔任醫生和病人間的傳聲筒。米田醫生在肅然靜默中做了例行檢查,又查問了我的病史,皺著眉頭思考著各種可能性,但他的眼睛自始至終沒有抬起來正視過我。

是的,他也可以感覺到我腹腔左上方有個腫塊,但摸起來卻不像一般腫瘤。我的腸胃飲食聽來都很正常,究竟是什麼原因,一時卻很難說。他迅速地在病歷表上做了筆記,請南熙安排時間,要我三個星期後再去複診。

我的心情稍微放鬆了一點兒。至少米田醫生不認為是腫瘤。「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把憂懼暫時擱在腦後。然而觀察了三個星期後,這個不正常的現象並未消失。我依約再去見了米田醫生,他重複了檢查諮詢的過程,抓抓頭,仍然做不出結論。老護士南熙照他吩咐,再次安排下一次複診的時間。她善解人意地拍拍我的肩膀,要我放心。

6
第二次從醫務所回家的那天,蘭杜又來找我。我們照舊散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坐下來聊天。像是心裡有事似的,他的話題有意無意間總轉到多倫多的KY。雖然不知道我們過去的那段感情,他從我一再迴避的神態,猜想我的心必已交屬於KY。即使裝出一副勇敢不在乎的表情,他內心的掙扎卻顯而易見。在這逐日陷入的依戀裡,他已不知何去何從了。

望著他那善良純真的面容,我在那一刻知道自己不能再隱瞞了。這段日子,在意識到自己身體可疑的變化後,我內心也做過最壞的打算。為情而苦,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然而曾經發生在我身上的不幸,只能怪命運的捉弄。如果我命定要獨身而行,寂寞哀傷的只是我。蘭杜何過?他不該被牽連到我生命的漩渦裡。慧劍斬情絲,不能讓他傾身陷入這綿密的情網中。

於是我把前緣今事全部說給他聽,心裡只覺刀割,知道就要失去一段難得的情緣。蘭杜的反應卻全然出乎我意料之外。他那雙厚實的手掌伸過來,緊緊握住我顫抖發寒的手。他的聲音充滿了憐惜與感情:

「天底下的事情真是古怪又奇妙。老天爺雖然沒有賜給你一個健康的肉體,卻給了你一個聰慧的頭腦和美好的心靈。肉體的殘缺可以在任何時候發生在任何人身上。很多事情是超乎人類所能掌控的。可悲的是你們中國人狹窄的傳統觀念,即使在今天的社會裡,仍舊把女人視為傳宗接代的器官。我只能替你的朋友KY感到惋惜。你在我眼中是完美的。你必然也知道,你不幸的遭遇不但沒有使你的精神減損,反而使你看來既堅強又美麗。我認為你是個了不起的女孩子。我喜歡的是你,全部的你。」

滿含著淚水,我只能回握著面前的這雙手,而希望一切不是一場春夢。幸福真的來臨了嗎?我又喜悅又害怕。喜悅的是,有這樣一個善良的人紓解我積壓多年的委屈,道出這麼甜美的情意。害怕的是,病痛的疑雲再度籠罩我的生命,前途不知又會發生多少變化?自這一天後,我們見面的次數愈發頻繁。蘭杜顯得十分快樂,但我心中總暗暗擔憂,深恐這份情感也終會禁不起考驗。

7
三月中旬,我又去見米田醫生,依然沒有什麼新發現。但當他再度問起三年前我做過的那次手術時,一個先前被我遺漏的細節忽然浮現腦中。我想起那次手術後不久,我曾好奇地問過主治大夫,腫瘤切片的結果究竟為何。當時我對於腫瘤的類型和嚴重性其實並沒有任何概念,所擔心的只是進一步的治療會不會延誤我返校復學的時機。醫生給我的答覆十分曖昧。他只含糊地說,惡性與良性腫瘤的分類並非十分精確,但為了謹慎起見,還是做點治療比較妥當。不過治療的方式絕不會影響到我的學業,可以等我返校完成後半學期的課程後,再回到醫院接受一劑由腹腔注入的放射線素即可。我聽了心中大喜,於是按照計劃行事。就在那年聖誕節的幾天前,我回到醫院,在腫瘤放射治療部門接受了一劑同位素的腹腔注射。穿刺的針頭只比一般所見的略為粗大,和我腹部正中那條將近五英吋長的手術疤痕相比,實在算不得什麼。

米田醫生聽了後,就要我寫信向臺灣的醫院調閱病歷,好詳細了解手術的原因、切片化驗結果以及放射線素的成分。除此之外,下一次的診約仍訂在三星期後。

與此同時,蘭杜卻接到了一個好消息:他獲得了亞省南部的卡加利大學醫學院的秋季入學許可。蘭杜先前從未對我提過他申請醫學院的事,也許是覺得機會渺茫,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我們很高興地上館子慶祝了一番,但我私心中卻愈發苦悶。蘭杜的前程似錦,醫學院的課程比一般學科吃重,他去了卡加利,自然首先要專注在學業上。南北分離,我萬萬不願成為他情感上的負擔。日後會有怎樣的發展,實在很難預料。

四月初的診約到了,我再度去見米田醫生。他如常詢問了我過去幾星期的觀察狀況,也仔細做了身體檢查。當我從檢查臺上坐起,準備穿好衣服時,他忽然伸手觸摸我的膝頭:

「這些瘀痕是怎麼來的?有多久了?」

我低頭一看,果然兩個膝蓋上各有幾塊青紫的暗痕。我對自己的身體外表一向不太在意,細想起來最近並沒在冰地上摔倒,也許是無意中撞到了桌角或椅背。我含糊地答道:

「大概一直都有吧?不記得怎麼來的。」

「你上次驗血是什麼時候?」他緊接著追問。

我記憶中最後一次抽血檢驗是出國留學前所得做的例行健康檢查。依稀記得當時那位醫生隨口提到我有嚴重的貧血症。

米田醫生立刻坐在桌前填了一張驗血單,要我到隔壁的實驗室抽血檢驗。抽完了血,南熙根據以往的經驗,告訴我三四天後才會有結果。她拍拍我的手背說:

「米田醫生看了化驗結果之後會和你聯絡。」

就這樣短短20分鐘的逗留,我心裡只叨念著要趕回辦公室,和穆教授討論手頭一篇論文的大綱。這個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我遺忘在腦後。

8
第二天上午教完了中文課,我早已計劃回家趕一篇月底要交的論文。在穆教授的指導下,我選修了一門中英文學比較。論文的主題是就老舍的《貓城》和喬治.奧威爾的《動物農莊》做比較分析,來探討不同文化對烏托邦的反思與反諷。

屋子裡十分安靜,大家都上課去了。我把電動打字機搬出來,紙張書籍都準備就緒。字鍵在空寂的房中打打又停停,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樓下忽然傳來刺耳的電話鈴聲,我從椅子上跳起來趕下樓去。電話那頭是老護士南熙。問清楚接聽的是我之後,她不像往常那樣熱絡地寒暄一番,只是直接了當地說:

「米田醫生有話要和你說。」

電話筒轉了手,米田醫生一向細斟慢酌的聲調聽來格外生硬:

「我剛才接到驗血的結果,有一個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你得了Leukemia……」

他用的英文字,對我而言十分陌生。我急忙好學多問地請教:

「什麼是Leukemia?」

他像是怕驚嚇一個小學生似的,小心翼翼地挑選適當的字眼:

「你知道什麼是癌症嗎?Leukemia是一種血癌。你的白血球量超出了正常人的四十倍以上。腫起來的地方是你的脾臟。一般人大概早就躺下來了,……我已經替你約好了血液科專家。明天上午你去癌症中心見貝爾屈醫生(Dr. Belch),他會告訴你詳情的。」

我請他稍停一下,抽身去取紙筆,記下預約的時間、癌症中心的地址、貝爾屈醫生的名字。我禮貌地謝了他後就拿著手上的便條回到房間裡。

我坐在桌前繼續寫我的論文。字鍵單調的聲音「噠噠噠噠」在空氣中迴蕩。一行又一行,一頁又一頁,我不知寫了多久,只想把所有能想到的論點全部壓擠出來。直到腦海中一片空白,一顆心才落回了心口。

「他剛才說了些什麼?」我問自己。看著手邊的便條,我讓米田醫生的每一個字、每一個音階慢慢流回自己的心腔。

他說我得了血癌,他說我得了血癌,我彷彿在告訴一個不相干的人一件不相干的事。奇怪的是,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脫。懸掛心頭兩個多月的疑問終於有了答案。這個答案是:「我得了血癌。」就這麼簡單。

我走進浴室,站在鏡子前,仔細端詳著那張臉。蒼白,平靜,又年輕。我就要死去了。年輕的愛,年輕的死,年輕的時候做的事總是那麼美麗!我就要死去。再也不必趕什麼論文,擔心什麼獎學金,爭什麼高分,害怕失去所愛的人。是的,就這樣乾淨而無牽掛,拍拍身走了。

我不知道站在那裡有多久,直到樓下大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同屋的卡門回來了。

「嗨──?」他站在門廳裡,試探有沒有人在家。

「嗨!」我整整鬢角大聲回應。

看看手錶,已是下午4點多鐘。我竟忘了吃午飯。我輕手輕腳地在屋子裡走動,只覺得自己的軀體飄浮在大氣之上。

9
快吃晚飯的時候,蘭杜打電話來了。

「我有幾個朋友進城來看家具拍賣。你看過此地的家具拍賣嗎?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來接你,大家一起吃晚餐,好不好?」

聽來是個好主意,我馬上就答應了。來人是三位和蘭杜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吃飯的時候,他們盡是說不完的回憶和笑話。我靜靜地吃完了面前的西餐。也許太靜了,蘭杜不時拍拍我的手背,怕冷落了我。

拍賣場設在一家旅館的會議廳裡。大家先巡視了會場一周。許多人對照著手上的清單,逐一審視著自己有興趣的家具和裝飾品。拍賣開始了,只聽見主持人加快了半拍,抑揚頓挫的邀價聲,伴隨著靈活的手勢左比右指。那種中音階的韻律和節奏把我原本空蕩蕩的心魂更加牽引到物外。像是被催眠了一般,我呆呆地坐在椅子裡,全然忘記了周遭的人事。蘭杜看出了我的異樣,以為我對這些拍賣活動沒什麼興趣。到了中場休息時,他提議我們退坐到酒廊裡喝點飲料, 等他的朋友們看完了拍賣再走。

酒廊在旅館大廳的另一端。我們找了個角落坐下。室內燈光暗淡,只有放在每張桌上的玻璃燭臺散放出搖曳的燭光。我們各自點了杯雞尾酒。一個晚上第一次單獨相對而坐,蘭杜連忙對我表達歉意。把我拖來看家具拍賣,希望我不會覺得太無聊。

我的腦子只是盤算著如何告訴他米田醫生說的話。那段話,對此刻的我而言,仍像隔著一條電話線那樣遙遠不實。我彷彿是在排練一齣戲裡的臺詞,每個字都太戲劇化了。

「蘭杜,米田醫生今天中午打電話給我……」我忽然有點想笑,「他說我得了Leukemia。」

蘭杜的臉像被人無端打了一個巴掌,他剛舉到唇邊的酒杯重重地落回桌上。

「你說什麼?」他的眼睛似乎要冒出火來。

「他說,我得了Leukemia,血癌。」我居然微笑地再重複了一遍。

他的兩手,彷彿這才感到臉上那巴掌的疼痛,一下子抱住了自己的頭。

「哦,老天哪!老天哪!」是那樣痛苦的呻吟,我不禁伸出手想要安撫他的哀痛。

然而,接下來吃驚的卻是我。蘭杜把蒙住自己面孔的雙手一下子放開了。

「讓我們結婚吧!」他緊緊握住我伸出的手。

這個人發瘋了,我跟自己說。

「蘭杜,蘭杜,」我想要搖醒他。「你知道什麼是Leukemia !我就要死了,不知道多久,但是我就要死了。你不可能和我結婚的。你還有大半輩子要過的,你還年輕,你不可能和一個要死的人結婚的。」

但是,蘭杜灰藍色的眼睛露出無比的堅定,他幾乎要生氣了。

「我們結婚。如果你兩三年內死了,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你既然死了,也管不到我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但是,讓我們在這有限的時間裡生活在一起,日日夜夜,讓我們一起過這兩三年的時間,什麼都不要顧慮了。」他說到後來,已變成了哀求。

我不知道該如何接受這番話。是求婚嗎?說得又那樣斬釘截鐵地冷酷,把死生切劃得如此分明,拍拍屁股,不帶一絲留戀,就可以繼續往前走下去。是無情嗎?天地間的無私莫過於此,同生共死,相濡以沫。如果不是有情,又是什麼?

這個無私的人卻碰上了我這個有私心的人。我只想到這時候我不能收拾行囊回家去,把年老的父母陷於憂戚交加的苦痛中。我只想到我要照常地活下去, 在有限的時間裡,做一些從來沒有嘗試過的事。要這樣任性地活一次,我也沒有白來這人世一場。

結婚就結婚吧!聽他這樣說,也許婚姻對西方人並不是那麼嚴重的大事。相悅而合,不合即分,或許是他們文化上習以為常的觀念。他既然不擔憂,我又有什麼可慮的?權當是兩個孩子辦家家酒,走一步算一步。到了終點,我暗暗想,我自有打算,不會拖累了他。

10
於是就這樣,我們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安排了自己的婚事。既報喜又報憂,我簡略地將這戲劇性的發展寫信告訴了父母。我唯一的要求是在結婚時穿一件紅色的中國禮服。事後我才知道,可憐的母親含著淚水,拖著我未來的二嫂,急急忙忙上街為我比身選嫁衣。

為了表示慎重與誠意,蘭杜也親筆寫了一封信給我的父親,徵求未來老丈人的同意。此舉顯然深深感動了父親,沒多久,我們就收到他用鋼筆書寫的一封英文回函,為我們祝福,並要求蘭杜善待他的女兒。

與此同時,蘭杜駕車回到亞省中部的家鄉小鎮,把他的決定告訴了父母和家人。又手寫一份婚禮邀請函,複印了一疊,散給親朋好友。接著,我們上街買了兩只簡單的金指環。兩個人都覺得這樣不同尋常的結合是彼此的相許,不用假意附會於任何傳統或宗教儀式。我們決定以天地為憑媒,在艾城省政府大樓的後花園裡,請當地的法定公證人(justice of the peace) 到場公證結婚。

五月的那一天,先落了一晨細雨,午後的天空卻忽然放明。穆教授代替我父親擔任女方家長,陪我走下了花園臺階,來到正中一塊綠地環繞的石板廣場。遠近趕來的親友們早已圍成了一圈,蘭杜與我牽著手站在蒼天與綠地之間,就此交換了永生的誓言:

「此生此世,是好是壞,總要相攜相扶,同甘共苦。」

蘭杜當然沒想到,他一股義氣娶了我,卻不是兩三年就可以卸下的負擔。日後相伴同行的路上,還有多年的生死拉鋸戰等著我們。